第一百一十一章 十時宴請,其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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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說什麽……?”碓井貞光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酒吞童子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從衣袖中又拿出一壺新的酒,倒滿酒盒。哪怕在之前,對於酒吞童子的嗜酒如命早有耳聞,親眼所見,還是感到了些許的驚訝。
“人的心理啊,就像是酒一樣,陳得越久,越容易改變。有的是更加的濃鬱,隻是聞上一點,就能讓人迷醉,而有的,則是會變得越來越酸。”
酒吞童子慢悠悠地品嚐著酒,完全沒有急躁的神情。反而是壓力之下,碓井貞光顯得有些坐立不安:“如果我有什麽做得不合您心意的,我會謝罪的,還請您能夠明示。”
“欸,不是你的錯。”櫻花落入酒盒中,泛起一層一層的波瀾,而飲酒者,絲毫不在意,帶著櫻花將酒飲盡。露出些許滿足的笑容,繼續說道:“由美大人曾經聽了我這麽形容,幹脆地回應我,
“既然背叛了,那殺了不就好了嗎。”
碓井貞光終於裝不下去了,取下背後背著的和弓,右手搭在箭筒上:“你還是發現了,酒吞童子!”
“不要這樣,我可從沒說過要將你在這裏處決你。”酒吞童子打了一個響指,地麵上憑空升起一張小小的台桌,上麵則擺著豐富的食物,飯團,團子,和果子,賞櫻該有的食物一應俱全。
給台桌的的一盒空著的酒盒倒滿酒,做出一個請的動作:“不必緊張,我一直都是一個明白事理的人,你隻要肯說為什麽,我大可以當做沒有發生。
“畢竟,在將奧丁引導到這裏來這個方麵,你我可是利害一致的。”
“誰要和你這種妄想著將東京踏平,屠殺無辜人的家夥利害一致!”碓井貞光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作拉弓狀。鋒利地箭頭遙指著紅發青年的眉心,被鎖定的青年仍然不為所動,反而是四周,忽然升起龐大的壓力,令碓井貞光不自覺地收緊了肌肉。
“步,不許無禮。”酒吞童子放下手中的酒盒。隨著他的這句話,壓力頓時消失,碓井貞光才發現自己的額頭早就沁滿了冷汗。
“抱歉,我們繼續。首先,我承認我的確有踏平東京的想法,但那也是有我的想法的。”青年重新端起酒盒,拿起飯團,不緊不慢地咀嚼,“很好吃,你不打算嚐嚐?”
“想得美!”拉滿的弓箭射出,帶著青白色的光輝,直直地衝向酒吞童子的眉心。紅發紅瞳的青年不以為然,放下手中的飯團,食指與中指一夾,輕易地就將箭矢夾住。
“明治神宮的破魔矢嗎,可惜那對我沒什麽用。”抓住箭杆,幹脆地將箭刺向眉心。然而在接觸到的瞬間,箭矢便化作青白的光粒,消散,“破魔矢隻能用來破魔,而我本身便是無魔,這種箭矢可不能有半點傷害。”
碓井貞光難以置信地看著箭矢就這樣消失,右手再度搭在箭矢上,準備抽出第二箭。卻什麽都沒有摸到,仔細一看,箭筒之中空空如也,原本還剩幾根的箭矢現在一根不剩。
“這樣,我想你姑且會認真聽我說的話,如果有冒犯的地方,還希望你諒解。”
將對麵的酒盒向前一推,做出請的姿勢。
碓井貞光訕訕地收起和弓,正坐在酒吞童子的對麵。既然破魔矢對他不起任何作用,這證明這個人並非是受到什麽的誘惑,而是發自本心地想要那麽做,行為都是經過了自身的考量,換句話說,是他自己選擇成為如此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狂的家夥。
“事先說好,你就算對我如何,已經無法掩蓋這裏即將被突襲的事實。”碓井貞光盯著酒吞童子,後者仍然是不為所動。
“那正合我意,或者說,你從一開始就沒有做出不符合我心意的事情。”吃幹淨手中的飯團,一揮手,便將逐漸積累在盤中的櫻花揮去一部分,以方便拿取盤中的食物。
“你……!”
“我其實一直都在想,人類總是那樣的自我,不論我如何地引導,如何地指導,他們最終都不會做出任何可謂是明顯的改變,稍微懂事一點的會在短時間嚐試一下,固執的永遠甚至會對我的建議嗤之以鼻。”
倒滿酒盒,一飲而盡。
“盡管你可能不相信,我一直都是以一位醫生自居的。身為心理醫生,我有責任有義務引導我的病人,讓他們能夠正常的麵對這個社會,讓他們在與人之間的相處和價值觀方麵,有著能夠與他人相合的方式。那樣盡管聽起來很霸道,畢竟要改變一個人讓他被這個世界承認,本身就是一種將過錯怪罪於他自身的自私的想法,但是我不得不這麽做,因為沒有人能夠改變一個世界,你不能,我不能,甚至是他,也不能。”
這裏的“他”所指的到底是誰,碓井貞光無法理解,酒吞童子也不願意明說,隻能任由他自顧自地說下去。
“於是我一直在思考,思考著到底是如何才能真正地拯救我的病人,讓他們能夠真正地生活下去。就像我一直做得那樣,讓他們能夠接受了我的心理治療以後,能夠被社會所接受,但是我一直都沒有找到一個可以說是合適的方法,忍受著極低的效率和病人那永遠沒有盡頭的苦痛。
“然後,那位大人就出現了。能為她進行心理輔導,可是我一生中最為榮幸的時刻,也是我一生中,如此之多的懊悔中,最為不悔的事。我和她談了很多,她告訴了我,人是不能改變自己的,每個人都是這樣,不管是如何的引導與教育,最後還是我行而我素。後麵我問起回答,她隻是搖頭,告訴我,有的時候,恰好是改變世界來得有效。”
“你這是詭辯。”
碓井貞光眉頭微皺,緩緩說道。
“但是的確是有效的辦法不是嗎,在破碎的城市中,他們化身為了鬼,遵從了自己內心中的欲望,肆意地行動著,不再有任何的人,任何的規則去桎梏他們,獲得了平日中難以斷絕的,真正的自由。鬼中的世界,永遠比人類中來的輕鬆,隻需要遵守弱肉強食,肆意於自身的思想,哪怕是這個世界最有權勢的人,也無法像一個最低級的鬼那樣,隨意地由心意而行動。”
“然而他們的行為是破壞城市,妨礙他人的生活甚至的生命!”
“有的時候,可能並非是他們的問題,他們隻是想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戰戰兢兢地生活著,感受著來自諸多的方麵的怨恨與苦痛,這樣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絕非一件好事。在這種的世界,這樣的社會中,他們就像是被囚禁於名為‘生活’監牢中,無法自由地行動,甚至連呼吸,都不是自由的。”
酒吞童子放下空空如也的酒盒,再度倒滿。
“所以你就把他們變成了怪物,讓他們能夠行使所謂的‘自由’?”
碓井貞光,用力地一拍台桌,桌麵的食物因為她的行為而變得東倒西歪,“如果這就是你的全部想法的話,,我們之間無法相談,你要殺要剮,盡快下手,我還等著看你的一切破滅的瞬間。”
酒吞童子表情沒有一點的動搖:“難道你不認為嗎,這也是一種拯救?讓他們從囚籠中解放,感受最純粹的自由,不是一種拯救嗎?或者說,自詡正義的你,就一直甘願忍受他們被困在無盡的生活之中無法喘息嗎。”
“你……!”
“是不是與你的‘正義’不符合?我就要在此提出一個疑問,你的‘正義’真的是你的‘正義’嗎,真的不是自幼看到的一切,給你教導了‘那些才是真正的正義’,我的所作的,不過偽善?這又會引申出一個問題,那就是,我所作的,對我來來說是不是正義?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正義這樣的事物,本身就是一種主觀的行為。總會有人將懲奸除惡升華為一種‘普世’的正義,那樣的行為,是一種‘正義’嗎,不不過一種簡單地,來自於大多數人的暴力罷了。
“你看看那些鬼們,他們不開心嗎,不高興嗎,不興奮嗎?你難道認為,他們本來的樣子,在他們之間的生活環境中,在生活的桎梏中,就是快樂的嗎?我拯救了他們,讓他們能夠為所欲為,難道就不算是一種拯救?一種正義?”
“詭辯!”
碓井貞光完全無法聽下去,起身就要離開。
“你認為的詭辯,不過是一種普世價值下的反對罷了。然而他們在普世的價值之下,非常的痛苦,這種硬套的想法,若是想要用於他們的身上,不過是讓他們再度回歸深淵之中。
“你看看,他們多麽的快樂,多麽的自由,這難道不是每一個人都想要的嗎?還是說真的有人願意將自身完全地縛住,無法活動,甚至無法呼吸?”
碓井貞光眼前赫然出現無數的鬼,他們不斷地破壞著城市的一個部分,屠殺著同類,不斷地發出興奮的咆哮聲,眼睛中充斥著完全地狂暴。然而那些狂暴,在碓井貞光的眼中,化為了一種對於不滿的抗拒。他們在平日的生活中承受著無窮的壓力,來自於上司,來自於妻子,來自於兒女,來自於親戚,來自於朋友,來自於同事,來自於生活中的方方麵麵,隻有化身為鬼的時刻,他們才徹底不需要去思考那些。碓井貞光的腦海中忽然之間升起,或許,這樣對他們來說,更好?
“你……”
“對,沒錯,就如同你所看見的那樣,他們也隻是追求自由罷了,而將他們拯救而出,賦予他們為所欲為的資格的我們,又有何不可自稱為正義?”
“正義……拯救……”碓井貞光不禁後退了半步,正好撞在酒吞童子的身上。在她的耳邊,如同低語一樣,輕聲:“沒錯,我們才是正義,我們才是拯救他們的人,而你之前所看到的,不過是那些人想要讓你看到的,偽善的行為。
“那麽你會如何的選擇呢?是再度回到那樣令人窒息的偽善中,還是擁抱真正的正義?去拯救尚且還在苦痛中的其他人?”
“我……”
碓井貞光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無力,隻剩下酒吞童子,紅發紅瞳的青年,終於露出了一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