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神之薙,其之十一

字數:5431   加入書籤

A+A-




    電車還在往前,隧道不知道盡頭一樣地延伸著,遠處看不到出口,向後也看不到進來的入口,整個電車就好像進入了一片黑暗的空間之中,沒有盡頭地前進著。

    蘇星極冷笑,手部發力,轉動著槍杆,槍頭在碓井貞光腹部轉動。劇痛傳來,覆蓋了滿是血跡的臉變得更加猙獰,口中想要因為疼痛而呻吟,卻沒有呻吟的力量,張著口不斷地喘息。

    “既然如此,你卻不具備任何的力量,甚至連提出一個有效可行的方案都做不到,談何拯救?還是說,你隻是想要一個冠冕堂皇地死亡?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安心接受你接下來會麵對的結局,痛苦會比較少。”

    就算是平視,蘇星極還是給予了她高不可攀的感覺,不敢直接直視。

    “我當然知道應該如何拯救他們!隻要讓他們都融入大將所說的家庭——!”

    傷口處凝結出冰霜,不斷地擴大。蘇星極的眼睛變得徹底地冷漠,同時其中夾雜著厭惡,似乎認為之前所說的不過浪費時間。

    “家庭嗎,那你就成為那樣的家庭中的一員吧。”

    冰霜擴散的速度不斷地擴大,青年直接拔出了昆古尼爾,轉動了一圈,消失在手中。四肢被厚重的冰霜所封鎖,身體因為冰寒而失去了全部掙紮的力量,隻能任由著冰藍將她覆蓋。

    “家庭嗎,難得我有點想要旁觀的心情,被這種草率的回答完全地破壞。”蘇星極整理了一下衣物,“浪費時間永遠不會是我的宗旨。”

    “你,要做什麽……”

    當然是在你的麵前,把你所自傲的“家庭”摧毀。蘇星極隻是動嘴唇,聲音沒有從聲帶中發出,碓井貞光依然能夠清晰地聽見他的聲音,如同他親自在她的耳邊耳語一般。

    “不要……不要,我,我不能就這樣看著……”

    巫女發動了全身的力氣,心中還以為僅僅隻是這樣的掙紮不足以打破那個怪物的冰霜,卻輕易地脫離而出。撿起直刀,從背後刺向蘇星極的後心。沒有一點的阻礙,青年的皮膚不像之前那樣堅硬不破,輕鬆地就被刺穿,刀刃從青年胸口穿出,還帶著一串青紅的血跡。

    就在下一麵,青年的身影又破碎,化為無數的冰晶片。明明六翼沒有展開,這些冰晶片是如何生成的?不得而知,碓井貞光支撐著還在劇痛的身體,環視著昏暗的車廂。

    “沒有意義的,如果你真的隻認為酒吞童子能夠幫助你實現那一切,那你就永遠不可能擊敗我。”

    蘇星極的聲音車廂頂上傳來,碓井貞光霍然抬頭,隻看見完好的電車頂蓋。吃力地揮動天叢雲劍,在頂蓋上打開一個寬闊的口子,緩慢地爬上去。蘇星極抱著長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在車頂上。

    隧道的空間意外地寬大,頂部距離車頂足足有數米的高度,兩邊也隻能勉強看到隧道的四壁。

    “真是可惜,被酒吞童子洗腦成為如此,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到底是你心中對於‘拯救他人’的執念太深,亦或者是內心太過於脆弱,抵擋不了拿起看起來極其飄渺的誘惑……”

    “住口!他已經給我展現過了,他們終究不可保持這如此的狀態獲得拯救,真正能夠救贖他們的,正是現在的形態,我絕對不能讓你破壞他們。”

    風壓迎麵撲來,碓井貞光運用僅剩的神之力控製著,讓她能夠在車頂上站直。電車電線就在她的頭頂上,距離一伸手就可及。

    “明治的巫女,你既然是神社的巫女,那你應該就看到了,人類到底是因為何種來到你的神社之中,祈求著什麽,認為著什麽可以獲得。那種東西是貪得無厭的,無窮盡的,隻有一點點不足以描述它們。對於那些人來說,那些才會是一種救贖,但是也應該明白,那並不是一種救贖,而是深淵。

    “同樣的,縱容他們的瘋狂與欲望,讓他們獲得所謂的自由,也是一種深淵,會讓他們在其中越行越遠,無法回頭。就這一點上,有求必應的神明,實際上與將他們轉化為惡鬼的魔頭無異。

    “救贖應該是什麽?是理想中的聖者那樣,無欲無求無私無堅?還是滿足他們的一時之欲望?亦或者是絕對的自由毫無束縛?答案有千萬種,卻無法統一。而如此之多的時間過去了,人類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數千上萬年,脆弱紮根於人類的內心之中,救贖真的能夠將他們獲得嗎?那隻不過是暫時的事物罷了。

    “對的,人類不應該有救贖,或者說,本來就不可能救贖。未來是被決定的軌跡,無論如何的努力,都無法避免他們的自取滅亡,不,從自取滅亡來說,我甚至與他們無異。”

    “難道你就真的認為未來不可能改變嗎?沒有任何人能夠看到長遠的未來,那些不會是一定發生的,人類總是會麵對命運,並且嚐試改變,從中獲取自身的拯救,而引導他們,也是我們巫女的職責所在。”

    蘇星極霍然回頭:“很好,看來你沒有完全被酒吞童子所影響,那就還有繼續談下去的理由。力量上,你不能超越我,但是之前所設下的幻想,你嚐試超越了,也就意味著你有那樣的機會,站在這裏。

    “方才冰霜是恐懼的冰霜,你若是被對我對我的冰霜的恐懼而吞噬,那麽你的生命也會因此被吞噬。”

    碓井貞光低頭,看著渾身的傷痕,卻沒有一點凍傷的痕跡,明明剛才徹骨的冰寒是那麽的深刻,身體沒有一點的反映。

    “拯救嗎,那就是你的正義嗎,那你會有那樣的決心,為了履行的正義而付出,甚至是生命嗎?剛才你讓我稍微感覺到了一點點。”

    “那我最後問你一句,你所謂的正義,到底是什麽。”

    蘇星極將頭轉向了深邃地隧道,眼睛的光澤無法被黑暗的隧道所反射,無法看清。

    “那,當然是,拯救他們,讓他們不再收到如此的痛苦。”

    “那麽,他們作為鬼,真的是毫無痛苦的嗎?真的就是酒吞童子那樣許諾的,自由在身嗎?或者我應該說,就算是成為了鬼,他們真的自由了嗎?毫無苦痛了嗎?”

    “這……我不好說……”

    “是的,他們隨著自己的所想肆意地破壞,然而東京的人類又因為曾經是人類的他們而痛苦,難道是拯救了所有人嗎?還是說,你的拯救隻是一種狹隘的事物,隻有‘某些人’應該獲得拯救?”

    “既然如此,那讓他們也變為鬼,不行嗎!”

    “神這種事物,沒有一點的法則規律可言,隻有絕對的實力,碾壓與被碾壓,時刻發生著。意識到這一點的神,往往都是被被碾壓的一方,就算如此,你也認為,那些神是自由的,毫無苦痛,被拯救的嗎?”

    “不……你這……不……不會是這樣,不應該是這樣……”

    “絕對的實力差距決定了神的生存,弱者應該被強者吞噬,而不可能會有任何的抗爭的餘地,那也是自由的嗎?人類社會雖然隻是文明了一點,不會被強者輕易地剝奪生命,可是人類社會的特權之一。”

    “不……不……”

    似乎因為收到了強烈地衝擊,碓井貞光後退了幾部,被電車頂上的凸起所絆倒,重重地摔落在車頂上。

    “酒吞童子隻是給你展現了所謂美好,但是美好之中,相對的也要付出等價的黑暗,你若是覺得那是拯救的不二法門,為何又要嚐試回避黑暗?對於你來說,拯救他們,讓他們不再感到苦痛,這個命題甚至廣泛到了每一個人身上,那恐怕也隻有一個方法,‘死人是不會感覺到苦痛的’。”

    “你要我殺了所有人……我做不到,我不能對他們下殺手,我不能,我做不到……”

    那就麵對你的脆弱,人類的脆弱,老實保持著那些苟活下去吧,因為拯救所有人,本身就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可惜你並不具備持有那樣傲慢的資格。蘇星極緩緩開口道。碓井貞光掙紮著,痛苦地翻滾著,並非身體的痛楚,而是希望極力否定蘇星極說法,深處卻開始逐漸意識到的衝突的苦痛。

    是啊,也正是因為如此容易就能改寫認知,精神的脆弱,肉體的無力,人類永遠無法獲得如此的力量,自然也不會有著意識到命運已經注定,未來無法改變的事實,才會覺得人定勝天,陷入無止境地愚昧中。蘇星極的聲音非常地微小,仍然無法跳脫碓井貞光的聽覺。

    “或者應該說,拯救所有人這種想法,也是人類的脆弱之一,有的懷抱著那樣的想法的人創造的人心之膿,有的被比她還要愚蠢的人類所審判,在牢獄中仍然祈求著救贖,這就是世界的構成,本質的所在。人類,還真是一種單純的暴力單位。”

    “所以,你認為人類就沒有救贖了嗎……我無論如何都無法認同,尤其是你的思想!”碓井貞光掙紮著起身。

    “不僅僅是人類,你我,甚至這一切的根源,都不會有著所謂的救贖,就憑未來,也失去了一切所謂的可能性。”

    “放棄那一切,我做不到,我不能這樣放棄,我絕對不能坐視他們苦痛,不論是父親,母親,還是其他人,我已經看了太多了,無法接受那樣的苦痛不能結束,不能接受!”

    父親母親嗎……

    蘇星極沉默了下來。

    “你難道不會設身處地嗎,你難道就看著他們在無止境的歧視與痛苦中度過一生,傾聽著其他的人的痛苦而感同身受,深陷在更大痛苦之中嗎。神官的命運本來就不父親母親這樣的爛好人能夠承擔的,最後勞累而死在儀式上,還在念叨著如何幫助其他人,這樣的父母,太蠢了,但是我不能這樣坐視不理,不能讓他們的心血白費,我一定要拯救所有人,讓他們不再苦痛,這是我小時候的憧憬,也是我現在所以一定要背負的!”

    “……”

    蘇星極還是沉默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緩緩開口道:“‘蒼蠅不叮無縫蛋’,就這點來說,你的精神太脆弱了,太容易被人利用了。或許你應該會有堅強起來的那一天,但是那可能會是用你的生命與理想作為代價的。

    “你現在無法戰勝我,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去支援卜部季武,二是在我這裏撞個頭破血流。”

    青年抱著冰藍的長槍,眼睛一直看著隧道的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