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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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悅睜開眼的時候, 喉嚨裏泛著血腥味。眼前一點點清晰起來, 他似乎有些痛苦, 卻又猛地記起剛剛發生的事,他刷一下坐起來, 抬頭的瞬間, 他望著麵前的人,失去了所有的反應。
謝景坐在床頭, 他靜靜看著王悅, 終於,他伸出手去摸王悅的臉, 還未觸碰到,他看著王悅朝他撲過來,一下子撞入了他的懷中。謝景伸手便將人撈住了。
王悅整個人都在抖, 他跪在床上死死抱住了謝景的脖頸,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謝景極輕地歎了口氣,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了些,他低聲道:“沒事了。”
王悅狠狠顫了下, 他沒說話。
謝景摸著王悅的頭發,將人壓入懷中,“我的錯,我該早去跟你說。”
王悅搖了下頭。
“王悅。”謝景將那張調令從袖中輕輕掏出來, 他低下頭,低聲道,“我沒了你不行, 這日子過不下去。”
王悅渾身一僵,他死死抱著謝景,一陣從未有過的戰栗從心裏冒出來,他顫抖著聲音問道:“你說什麽?”
謝景將那張調令撕成了兩半塞到了王悅的手心,“我活了這麽些年,沒遇上過願意嫁我的人,你若是有空,你不如真的考慮一下。”他將王悅按在了懷中,低聲道:“論門第,琅玡王家江左一流豪族,論官職,你在朝廷的官階比我高不止一品,論年紀,我算算,我確實比你大了一些,說來這事還是我高攀,你若是不嫌棄,”他頓了許久,似有猶豫,低聲道:“不嫌棄吧?”
王悅渾身都在抖,他已經震驚地失去了所有的反應。
他總覺得自己才是荒唐莽撞的那個人,卻怎麽都想不到有一日謝景竟也會荒唐如此。
謝景卻道:“若是不嫌棄,餘生交付於我吧,我會好好照顧你。”
王悅怔住了,下一刻,他猛地收緊了手臂抱住了謝景,一個“好”字竟是說不出口。他點點頭,抱緊了謝景,喉嚨裏像是有血腥味冒上來,王悅說不清那種感覺,他隻覺得眼睛有些澀,心有些疼,他不知道的是,麵前的男人等著這一日已經等了三十年,那是跨越了兩個時代的漫長三十年,不為人所道也將永遠不為人所知的三十年。
郗王兩家的婚事終究是敲鑼打鼓地辦了起來。
琅玡王羲之,京口郗家大小姐,兩人的婚訊一夜之間傳遍建康,時人稱其為天作之合。
王悅坐在院中聽著絲竹管弦聲,他有種錯覺,琅玡王家許久沒這麽熱鬧了。滿庭滿院洋溢著一種喜氣洋洋的氣氛,秋天的寒冷蕭瑟一掃而空,他抬頭望去,長風秋雁穿高閣。
王悅抬眸看向坐在對麵的郗璿,“怎麽有空來我這兒坐?”
“聽說你病了?”郗璿爽朗地笑了下,“我順路過來瞧瞧你,你身體如何?”
王悅看了眼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喝茶的王有容,笑道:“我能有什麽事?建康公卿都死絕了,我還活得好好的你信不信?”
“阿,這話說得真猖!”郗璿笑出了聲,人逢喜事精神爽,很明顯郗璿的心情相當舒暢,笑起來眉眼彎彎,好看極了。
王悅也被她帶的笑起來,敲了下桌案,“我聽前院的下人說,王羲之昨日親自去同王導說了你和他的事,當著滿院幕僚開口便說要娶你,兩人在屋子談了半刻鍾,王導一整天愣是沒吭一聲,二位有本事阿!我和王有容坐這兒猜了半天,沒猜出來他究竟說了什麽。”
王有容也摻和了一腳,笑道:“郗大小姐,要不然你說說,教我們開開眼界?”
郗璿雲淡風輕地笑了下,抬眸望著兩人,低頭喝了口茶,“我有身孕了。”
王悅與王有容皆是一愣,半晌說不出話來,王悅瞪大了眼看著郗璿,忙追問道:“真的假的?!”
這若是哄王導的謊話,這兩人膽子也太大了!
若是真的……
那這兩位膽魄是真是大啊!
郗璿摸著茶杯,懶洋洋笑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誰敢驗我?”她攤手輕輕將茶杯撂下了,常年握槍的手掠過青瓷邊緣,那一撇瀟灑至極,狂狷有如她那一手蛇行草書。
郗璿忽然就想笑,她屈起手指敲了下桌案,居高臨下地看著王悅,“婚訊你也聽說了吧?月底的事,到時我請你喝酒阿!”
沒什麽好說的,王悅相當服氣地點點頭,“一定。”
郗璿望著他,忽而又笑開了。
王悅打量著她,終於覺得原來瞧見有情人終成眷屬是這樣美好的一件事兒,郗璿一直都在笑,她幾乎沒說幾個字,但就是能讓人心裏頭跟著歡快起來。
挺好的。
王悅輕笑著點了下頭,食指輕輕按上了眉心,“這事也算有個圓滿的了結,挺好的。王有容,挑件喜慶的東西送過去,就說我祝兩位,兒孫滿堂,花好月圓。”
王有容點點頭,笑著問了一句,“送一對如意?”
“如意。”王悅看了眼王有容,低低又念了一遍,笑道:“這個好,如意,萬事如意。”
郗璿輕輕嗤笑了聲,眼中的笑意卻掩飾不住,她低低罵了一句“俗氣!”
花好月圓,萬事如意,多俗氣阿,王悅低頭輕笑著,萬般思緒浮上心頭,心裏頭似乎黏糊糊的,他翻來覆去,最後不過四個字反複地琢磨,情有獨鍾。他看了眼郗璿,忽然有了個念頭。
王郗兩家大婚的時候,整個建康城都轟動了,無數公卿大臣紛紛上門恭賀,滿眼煊赫朱衣,平民百姓在烏衣巷外側著耳朵聽喧嘩聲,看熱鬧的人一直從巷子口擠到秦淮河渡口。
新娘是從秦淮河畫舫上下來的,穿著身素白的婚服,一副魏晉好風骨。
新郎的視線便沒從女子身上移開片刻,他緊緊盯著她,在女子慵懶抬眸的一瞬間,忽然漲紅了臉。
新郎不知怎麽的,一隻手輕微顫著伸出去半天,愣是不敢碰新娘的手,一縮又一縮的。人群喧鬧起來,有客人拍掌笑道:“摟啊!”
王悅在人群裏看著這一對新人,輕輕笑開了,難得湊了個熱鬧,拍了下手給各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助興。
新郎的手顫得更厲害了,“阿璿,我……我扶你上來啊,你小心些,別摔著,我扶了啊。”
所有人都望向那位端莊優雅的新娘。
終於失去耐心的郗璿嘴角一抽,抖了下袖子一把拉住了王羲之,一撈裙子利索地跳上了岸,郗大小姐自力更生,卷起袖子扯著婆婆媽媽的王羲之就走,低低罵了聲。
人群猛地爆發一陣大笑。
看戲的王悅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大堂之中,所有的禮儀一套套過去,王悅在一旁靜靜看著,他是王家的世子,按輩分又是王羲之的長兄,這種時候缺不了席。
敬酒之時,終於,郗璿端起酒杯對上了王悅,“弟媳請兄長喝一杯,不知堂兄肯否賞臉?”
王悅伸手從她手中撈過酒杯,“酒我替你喝了,你就不必喝了,我敬你們兩人一杯,王羲之,端酒!我敬你一杯!”
“一杯如何成?”一旁有建康城的郗家長輩笑道,“世子,依你的酒量,少說也得按壇子算啊!郗老將軍守在京口不能到場,這新人的麵子可全依仗你撐著了啊!”
王悅聞聲低頭笑了下,不遠處的王有容的臉色微微一變,對著王悅搖了下頭,前兩日王悅還吐血來著,再喝簡直要命!
王悅抬手輕輕撞了下王羲之的酒杯,多少人看著呢!這場聯姻關係重大,王家必須把場麵撐起來,總不能讓這群人去灌王導,他不喝不像話,王悅笑了下,仰頭一飲而盡。
王羲之望著王悅,不知為何,低聲說了一句,“多謝。”
王悅笑了下,忽然無賴笑道:“多謝什麽?我是你兄長,這一杯我當敬你們倆,這親成了,從此我們與郗家便是一家人了,郗大小姐那是我弟媳,你可別欺負她。”
“不敢。”王羲之笑道,這他還真不敢。
王悅端著酒看他半天,克製著量不敢多喝,輕輕笑道:“坐擁如花美眷,可喜可賀,王羲之,有空不如給我們講講你們兩人如何相知相遇的,這說出去,怕又是一樁流傳千古的風流佳話。”
王羲之不好意思地笑道,“前些年誤收了封信,瞧見上頭的行書,都說字如其人,一見之下,驚為天人,便偷偷裝作他人回了她多年,不曾想情之所起……”他頓了片刻,低聲笑道:“枉做君子許多年。”他忽然抬手又敬了王悅一杯酒,“堂兄,我敬你一杯。”
王悅端著酒杯,看見王羲之痛快地喝了,他點點頭,笑了下,又是一飲而盡。
聽著那絲竹弦聲,看著那成雙的璧人,媒妁說著討巧的吉祥話,王悅在一旁望著這熱鬧的婚禮,看了老半天,腦海中莫名其妙就想起一個人,男人衣冠勝雪,眸光沉沉,對著他低聲道,“餘生交付於我吧。”
王悅下意識笑了下,低頭溫吞地喝了口酒,冰冷的酒滾入喉腸,他卻一點點暖和了起來。
所謂的婚宴,說穿了,是一場演給有心人瞧的郗王聯姻大戲,一對新人最後反倒沒成主角,一群人都上趕著敬王悅酒。
這熱情,看著真是讓人頭皮發麻啊。王悅端著杯子,望著一波又一波的來人,頗為無語,平時找他們商量些事,不管是要錢還是要糧食,哪怕是查筆賬,這群孫子一個個竄得比誰都快,恨不得躲到地縫裏頭,這時候倒全撲上來了。
又有人端著酒上前,“世子!我敬你一杯?”
王悅手指輕輕敲了下酒杯,點頭認命,“喝!”
傍晚時分。
裝醉脫身的王悅坐在院子裏洗了把臉,低頭緩著喉嚨裏的惡心感,外頭的熱鬧一點沒散,反而隨著夜色降臨越發熱烈起來,不少遠方州郡寄來的珍貴禮物次第到達,來客更是絡繹不絕,整個烏衣巷都彌漫著酒香與絲竹歌聲。
王悅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的水井邊,手輕輕絞著盆中的布,夜色一點點昏暗下來,他聽著那熱鬧,耳邊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話。
“我活了這麽些年,沒遇上過願意嫁我的人,你若是有空,你不如真的考慮一下。”
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來,王悅捏著那布的手微微一頓,他低頭一點點擦著臉上的水,酒氣一點點散去,臉卻一點點熱起來。他覺得真是荒唐,他在婚禮上就在琢磨這件事兒,如今竟然還在想著,謝景一句玩笑話罷了,他竟是魂不守舍這許多天。
門外有人在敲門,問他的情況,王悅隨意地應付過去了。
他仰頭盯著那月亮看了會兒,忽然笑了下,“王長豫!瘋了吧你!”他起身,布甩在盆中濺起一圈水花,轉身走向了屋子。
王悅覺得,他王家祖宗八輩子的臉可能要給他丟盡了。他出門去王家的庫房翻著東西,心裏覺得異常的詭異,王導確實是家門不幸才生了一個他這樣的兒子。王悅的手一抖,把那四個字在心裏頭又念了一遍,家門不幸。
出門前,他去了趟王家祠堂,對著琅玡王家列祖列宗牌位,他畢恭畢敬地拱袖上香。
謝家庭院。
不同於王家的熱鬧非凡,謝家冷冷清清的,謝景坐在書房裏翻著文書,對麵是裝模作樣練字的謝安。
謝安早聽見了王家的熱鬧,心裏頭直癢癢,想往外頭跑,卻又不敢在謝景的眼皮子下放肆,癟著嘴低頭寫字,終於,他忍不住問道:“兄長,我們家為何沒收著請柬啊?長豫世子是把我們忘記了嗎?”
謝景抬眸看了眼謝安,謝安略帶委屈地道:“許多大人都跑去王家看熱鬧了,烏衣巷路上都沒有人,今晚誰還在家啊!”
謝景低聲道:“既然不想寫了,那今日便到這吧,早點回房睡。”
謝安剛想說他想去看熱鬧,可一抬頭,望著謝景的臉,什麽都不敢說,癟嘴半天,低頭悶悶地說了句“是”,他盤腿坐在地上,一小團大,三四歲的小孩,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謝景垂眸打量了他一會兒,問道:“你真想去王家?”
“新娘子好漂亮,我想看新娘子。”謝安的臉皺了一團,抬頭對著謝景道:“兄長,王家的大人不喜歡我們嗎?”
“不是。”謝景頓了會兒,低聲道:“今晚你早點回房睡。”
“哦。”謝安把頭埋得更低了,渾身都透出股失落意味。
回房的時候,謝安一直跟在謝景身旁,一旁是拿著衣服的乳母,走到一半,謝安忽然蹦了起來,“兄長,你屋子裏有人!”
謝景聞聲抬頭看去,他的院子裏是黑的,屋子裏卻有一抹熒熒的亮光。
謝安蹭蹭蹭就跑了過去,啪一聲就推開了門,下一刻,他猛地驚喜至極地喊起來,“新娘子!兄長,是新娘子!”
謝景剛好走進來,抬眸的那一瞬,他愣在了當場,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兄長你看啊!”謝安大聲地喊起來。
謝景猛地回神,伸手就將往裏頭跑的謝安一把抓住了,回身將人遞給了乳母,“帶他回房!”
“哎!兄長!”謝安猛地去扒那門,嚎叫道:“新娘子!”
乳母忙一把抱了謝安就走,謝景反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他倚著門,定定看著床上驚惶到沒地方躲扯著床帳往裏頭鑽的人。過了許久,他才朝著那人走過去。
謝景伸出手,修長瑩白的手抓住了那猩紅的蓋頭,他的手忽然就極輕地開始顫抖,呼吸驟然亂了,他一點點扯著那蓋頭往上掀,就在同時,一隻手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動作,謝景感覺到手的主人也在顫抖。
謝景沒說話,摩挲著那手,一點點用力將那蓋頭掀開了,瞧見那張臉的一瞬間,他的手猛地攥緊了猩紅的蓋頭。平生第一次,他似乎是怔住了,除了定定看著床上的人以外,再無任何的反應。
作者有話要說: 勇敢的圓圓,mm,原本想當少爺的貼心小棉襖現在想當一條考研狗的小可愛,謝謝。
(不修完文都不敢說話的作者君很感謝你們一路追下來,偷偷表個白)
臉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