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 阿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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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黃的天離她越來越遠,薄暮被蕭蕭刮臉的風拋到了腦後。大抵因著青崖山才將將下過雨,林子間的蛛網上,被斜斜的殘陽映出了幾許了七彩。

    若是有興致,這是個挺好的景。

    赤鶴不是這個有性質的人,她一直沒有停腳的隻顧著狂奔,因著她自己心裏也沒底,對未來沒有底,對前路沒有底,隻能一直跑,好像稍微停下來,她就沒這樣的勇氣了。

    一直奔到青崖山的半山腰,她才喘著粗氣靠向林間一顆老木,籲籲望著眼前一片橘色。

    果然她最漫無目的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還是青崖山。

    可她還能在青崖山藏身麽?

    此前她不是沒想過,冒險繼續在青崖山住著,什麽時候被逮了去她也無所謂了。

    可眼下……

    赤鶴頷首望了望自己的肚子,雖然此下這個地方同尋常看起來並無什麽異樣,但她打心眼裏認可了她現在並不是獨身。

    她必須藏,且要藏得好,不僅她自己要藏得好,還要把肚子保護好。

    如此,青崖山是萬不能待了。

    落寞湧上心頭,赤鶴失力的坐在地上,伸出爪子來舔了舔。

    上上上次她看這樣澄黃的夕陽,是娘子走得那天。

    那天她一個人坐在屋頂上,望了好久的夕陽。

    但那天的夕陽是什麽樣,她已經不記得了。

    時間過得,說快也快,說慢倒也慢。

    下一次再回來這裏,亦不知道是什麽猴年馬月。如此想著,她鼻頭不禁有些酸,又站起身來,想著兩雙夫妻塚踱過去。

    既然不知道何時能歸,那就再好好拜一拜。

    她此前說,要給娘子和山神,還有先生和夫人他們好好守墓,哪也不去了。可現在卻是她失言了。

    踏過枯葉脆響,大抵是她觸景生情,總覺得這林子許久不見,根枝盡數長得壯碩了許多。盤橫在泥土間,生氣很足。

    想來當初她是直接被下令行刑九雷池的,青崖山山神的頭銜還一直扣在她頭上。

    說來也慚愧,她這個山神當的,著實是不稱職。

    赤鶴頓下了腳步,望著周邊的林海發呆——

    在其位,謀其職。既然自己現在還掛著一個山神的虛名,且也不知下一次回來是什麽時候,又或者說,自己還會不會回來。那她理應為青崖山做點什麽的。

    思罷,她展開雙臂,舒開掌心,是以讓靈氣凝在掌間,隨著她的步子皆數像熒花散粉般的往四周散開去。

    而周遭的草植納了她的恩惠,登時原本綠的葉子愈發鮮亮,枝脈充盈,整個林間都溢著一股鮮活的芬芳。

    靈氣源源不斷的從她掌間散出,直散到自己腦子發昏發暈,她才悻悻的停了手。撐住路邊的一棵樹幹,想要緩一緩。

    希望這一下,沒有傷到她肚子裏的小東西。

    小東西?她不能總這麽叫它。

    她該給他取個名字吧,是不是應該跟著雲汀姓?可她見識淺,依著雲汀的姓,她實在也取不出什麽好名字。

    她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呢?當時她正在吃果脯,吃得挺歡實。

    “我叫你阿果好不好?”她低低對著自己的肚子念了一句,顯然是沒人應她的,她倒也能自顧自的笑出來,腦袋雖然還暈著,但好像並不影響她樂嗬一陣。

    “阿果……”她又喃喃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大概還對這個名字挺滿意。

    卻不知道,雲汀滿不滿意。

    雲汀現在,應該已經知道她走了吧。

    她歎了口氣,沒再停留繼續往前走。她猜雲汀肯定會來青崖山找她,那她就得抓緊,趕在雲汀來之前離開青崖山。

    她何嚐不想同他在一處,這次不告而別,確實是她對不住他。

    .

    .

    .

    來到夫妻塚前,她本覺得這許久沒打理,塚上應該早就雜草叢生了。

    然訝異的是,雙塚非但沒有礙眼的雜草,連供奉的果品都是新近才換過的。

    她猜著,應該是這林子裏的山精,此前它們也受過娘子與仙人的恩惠,又因著她這層關係,所以也挺看重這兩雙夫妻塚。

    倒還真該謝謝他們。

    她恭恭敬敬的對著夫妻塚拜了三拜,自愧道:“赤鶴食言,曾說要留在青崖山好好地給前輩們守墓。殊不知途中多生變故,卻一直冷落了青崖山。”

    說著,她揮袖化出四束鳶尾花來,一一放置在塚前,邊擱置,邊道:“先生生前,是最喜鳶尾花的。山神和娘子沒有獨鍾,不如就賞一賞,這鳶尾花如何。”

    剛才靈氣散得太多沒控製好,現在她頭暈得明一陣暗一陣,卻還是很舍不得的站在塚前,又閑閑敘了些話:

    “赤鶴現在,身子裏多了個東西。再過幾次,或許就能領著貓崽子一同來看你們。”

    她說話這句話,隱聽得林子旁側有陣窸窣聲,想來的葉間找事的走獸,沒大在意。

    “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阿果。其實他該和雲汀同姓的,但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雲汀才能給他取個能登堂的名字。”

    赤鶴分明聽著那陣窸窣聲離得越來越近了,聽著輕重,不大像是走獸能發出的聲響。

    既不是走獸,那能在這個時候來青崖山的,多半是來找她的。

    她緊了緊眉頭,剛剛靈氣散得太大方,所以其實她現在並沒什麽底氣。然紅綾似乎並未察覺主人的心思,縛在她手上毫不示弱的熠著紅光。

    腳步聲踏進,微光下,一方鐵爪正亮得淒寒。

    她所認得的以鐵爪為武器的人從來隻有一個,而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兒的,果真也就是他。

    平楉朝她近了,卻沒什麽殺氣,相反的,那張臉上正布著一種並不屬於他的落寞: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赤鶴往後退了退,現在莫說平楉,就是芷水來了她能不能敵得過還是個問題。

    見她仍避退著自己,平楉有些哀惱,但隻不過一瞬,又被落寞所替代:“你還躲著我,在幻暝界我同你說的話你都忘了?你就是不信我?”

    不信我。

    你不信我。

    憶起這幾個字她也對梁九兒說過,她說這個話的時候心裏並不好受。

    所以平楉現在,應該也不好受吧。

    思到這一層,赤鶴心下忽的被什麽東西戳中了,她看了看平楉,搖頭道:“我當時對生死已經無所謂,所以你取不取我眼睛,我都不當意。”

    頓了頓,她眼神轉而堅定起來:

    “可現在,我就算同你拚個魚死網破,也斷不能把眼睛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