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 孩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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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鶴低頭望了望被自己打翻的木盤,黏著湯藥撒了一地的碎瓷,茫然道:“你,你說什麽?”

    元屏走過來將木盤拾起,又略一揮袖將碎瓷化散,才深深吸了口氣道:“赤鶴,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你在說什麽……

    赤鶴腦內騰起一片白霧,好像她現在重重複複都在想著同一件事,卻又覺得腦袋壓根使不上力,怎麽想,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安胎?她?

    她身上又薄薄的蒙了一層虛汗,遂有些疲煩的抬手拭了一回,極力克製著內心的焦慮。

    元屏此時見了她這模樣,大有些後悔的意思,微擰眉頭道:“其實,本不想告訴你的……”

    赤鶴對他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靈台上嗡嗡的,自顧自問道:“剛剛那藥,另一碗是什麽?”一張口,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經止不住顫了起來。

    元屏抿了抿唇,如實道:

    “落胎藥。”

    “你剛才……”赤鶴音調很虛,卻也莫名的有些後怕,“如果我剛才說錯了什麽話,你是不是就打算……”

    元屏定定的將她望著,頗有些沉重的點頭歎道:“我自然不會擅自給你喝落胎藥。”

    赤鶴沒有應聲,隻不自覺的撫上自己的小腹,那裏溫度依舊,好像並沒有什麽變化。

    彼時紗帳由風掀起緩緩擦過她身畔,元屏望著望著,恍覺她確已成熟了許多。心內難免五味雜陳。

    初見你,你還是一隻需受人照顧的白貓。

    他眼底溢出一絲溫和,湊上前來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又道:“孩子是去是留,總歸是你的主意。”他頓了頓,大概對適才的事情自覺有些不妥,略帶歉意道:“藥,我隻是替你備著。你莫怪我。”

    赤鶴已然漸漸平靜下來,然雖如此,靈台上仍纏著一團亂麻。

    孩子,她和雲汀的孩子。

    難怪她最近嗜睡,原來是這個小東西在搗怪麽?

    小東西……

    小東西這個名字跳出來的時候,赤鶴心內有些微妙。

    好像夏日裏一汪開得極好的睡蓮,落了些許新積的露水,露水舔過花瓣,又潤進了池塘裏。

    她的孩子,既然已經來了,她就一定要好好護著。可孩子這個事,應該怎麽護?養胎該是有許多講究的,可惜從前與山神夫妻在一起事,她並無這個機會向他們討教這種事。

    畢竟當時的她,還從來沒有把貓崽子的事,考慮進自己的生活。

    見她發著呆,元屏伸手在她麵前晃晃,這一晃,忽讓她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

    她一把抓住元屏在自己麵前晃蕩的手,怔怔道:“你說,雲汀去擇暖風草,那就是他已經知道……這事了?”赤鶴自詡她還是個挺年輕的神仙,有喜這個詞讓她用來形容自己,她還有些張不開嘴。

    元屏被她抓著也不掙,嗯了一聲應道:“他自然是知道的。”

    那夜雲汀奔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暈了過去,雲汀不知她隻是近來嗜睡加上身體虛疲,隻道她適才與人打鬥過,雖然赤鶴究的是和什麽人對峙了一番他也不甚明白。一時情急,隻能又將她送來元屏這裏。

    元屏先替她把了一回脈,心下有些疑。

    莫不是貓的脈象與人不大相同?

    又摸了一回,再摸一回,左右斟酌,才算是真的確定了。

    雲汀看著他手上陰晴不定,以為赤鶴害的是什麽大病,心焦一陣蓋過一陣,卻又不敢打擾他,隻能急躁躁的圍在元屏身畔,像隻坐立不安的毛兔子。

    “喜脈”二字從元屏嘴裏說出來的時候,雲汀的反應大和赤鶴差不多,一雙眼裏盡是訝異、無可置信。

    不過也隻是須臾,雲汀就反應了過來,趴在赤鶴床邊望著她熟睡的樣子憨笑著,卻不多說一句話。好像多說一句話就會吵到她,讓她睡得不好。

    其實深感訝異的,豈止是他們兩人。

    元屏默在旁側,癡望著眼前這一幕。

    自問他為仙這許久,實難羨慕什麽人,

    然現在,他好像有點,開始羨慕雲汀了。

    慕著慕著,俏藏在他袖中的花簪,不自覺被他緊緊攥住。

    “他不能知道……”

    赤鶴略顯緊張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來,他眨了眨適才呆滯住的眼睛,順口問道:“你說什麽?什麽不能讓他知道?”

    “雲汀,雲汀不能知道我……我這件事。”赤鶴頷首,悠悠踱步至窗邊,望著黃綠相間的林蔭地,心頭的亂麻漸漸被抹平了。

    這個孩子,是她和雲汀的孩子,換句話說,也就是她這個脫逃的魔孽和崇明宮三公子的孩子。

    他們連她都容不下,難道還能容得下她再生一個小魔孽出來?

    她不能讓他們毀了她的貓崽子。

    這念頭一旦在腦內落地生根了,就長得極快。

    從前她對生死倒是看得淡了,在九雷池亦是死,在幻暝界亦是死,左右都是死,她挺無所謂的。

    可現在不同了,隻有她活著,這個小貓崽子才能活下來。

    她深深吸了口氣,回過身似笑非笑的望著元屏。

    她生得不錯,笑起來也很美。隻是今天這個笑,元屏覺得有些詭。

    “元屏……你莫怪我。”

    元屏覺得這四個字有些耳熟。是了,自己剛才才同她說過。

    可是她讓自己不要怪她什麽?

    “你……唔!”

    他張嘴僅脫了一字,便覺眼前紅霧漫天,靈台一陣衝撞,整個人就癱軟在地上。

    這白貓,可真是長本事了。

    他記得這個迷藥,還是自己給她的。

    赤鶴走過來將中了迷香的元屏連拖帶拽的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靠著,畢竟離雲汀回來替他解了迷香還需要一陣。她又左右看看,覺得沒什麽需要再交擱的了,才站起身來。

    望著他已經不甚清明的一雙眼,抱歉道:“我必須走,雲汀他不能再跟我待在一起,你肯定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剛才才會給我準備一碗落胎藥,對不對?“

    元屏沒有回答她,隻是炸了眨迷蒙的眼。

    ”或許我迷了你,等雲汀回來你也好同他解釋,你暫且忍一忍……”話罷她化為了白貓的原身,躍上窗台頓了頓,回首又看了元屏一眼,“

    ”我也再不能坐以待斃,說到底我同崇明宮……最終還是不同路。”

    話落,白貓決絕的跳下窗台,消失在了林蔭地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