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生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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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台階的盡頭是一個石桌,桌上棋局嚴陣以待。
一方石椅坐有一人,裸身黑發,儼然中年人麵容。
我沒有被嚇到,要知道這樣的東西在這大寨底下我已經見了太多,從最開始鬼門關之下的黑白無常,到之後的陶俑酷刑圖,再到現在的石桌中年。我突然意識到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
沒有衣服。
或許,他們不是沒有衣服,隻是在漫長的時間中,華服落滿灰塵,然後就如同花化春泥,逐漸腐爛成塵,永久地消失在了曆史長河中。
不腐的隻有純粹的白骨和柔軟的發絲。
黑白分明。
絲綢肉身哪怕再美玉無瑕,也逃不過一捧黃土、兩行清淚的結局。
馬呈呈看著那石桌說道:“生死局一局定生死,還好這不是圍棋,象棋我好歹還會一點……”
我心裏百味雜陳,不知道該怎麽講,其實馬呈呈說她會一點,真的是謙虛了,早在最開始,馬呈呈初學會象棋的時候,她直接擊敗了爸爸和爺爺,然後又教會了我。
她何止會一點點?
但是,哪怕她再會下棋,這個什麽生死局,她又怎麽能贏?
石桌上棋子早已就位,黑發中年紅方,馬呈呈自然隻能黑方。
她呼了一口氣,坐上了黑方的石椅。
石桌下的地麵忽然翻轉出一個鐐銬,哢噠一聲脆響鎖住了馬呈呈的腳。我嚇了一跳,蹲下去準備弄開這道鐐銬,馬呈呈拉住我,“沒必要,你弄開我們也逃不了,我試著下,如果我輸了……”她沉默了一下,然後從兜裏零零碎碎掏出所有的東西,“你拿著這些東西,這個羊皮卷不要弄丟了,裏麵是不知道誰整理的過關方法,很管用,要是我輸了……”
她看了一眼我,很認真地說道:“逃。”
“你記住,馬上開始逃。”
“不管逃不逃得出去,你一定要開始逃。”
我咬住下嘴唇,心裏除了愧疚就是痛苦。這件事真的都怪我,要不是我觸發這機關,我們怎麽能淪落到這步田地?
黑發中年突然僵硬地抬起右手,這動作很像鬼門關那黑白無常,但卻又連貫很多,可惜我沒有馬呈呈那種鑽研精神,也就沒有想著這到底是什麽原理讓他動作,隻見黑發人偶伸手按在了紅方兵祺上。
馬呈呈眼睛一亮,“仙人指路!馬宸龍,你站到紅方去,看我們的棋路。”
我依言站了過去,對她那句仙人指路有聽沒有懂。
小路下傳來一陣巨響。
我的象棋水平隻停留在入門的階段,我知道馬走日大踏四方,象走田不能過河,車炮到處跑,炮吃棋要搭炮架隔山打牛,老將不出九宮格,士走斜,兵隻能往前。規律說透了就這麽幾條,但贏一盤局靠得可不僅僅是明白規矩。
馬呈呈屈起食指抵著嘴唇,她把炮平移一步,移到了卒下,然後低聲說道:“炮2平3卒底炮。”
我有點迷糊,可惜馬呈呈鏖戰正濃,哪顧得上給我解釋?我看著棋盤一琢磨,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明白了她的用心,馬呈呈是想讓我懂這一盤棋。炮2平3,這句話顧名思義,也就是炮從2行平移到3行。
原來如此。
我站在黑發中年身後,方位同它一樣,馬呈呈黑方的棋盤擺放橫向分三行,從下往上從左往右,棋子分別是車馬象士將士象馬車、兩個炮列於馬上,五個卒分別對準車象將。也就是說,整個棋盤布局在我眼中正是——
黑方:
車馬象士將士象馬車
—————————
—炮—————炮—
卒—卒—卒—卒—卒
—————————
——楚河漢界———
—————————
紅方:
兵—兵—兵—兵—兵
—炮—————炮—
—————————
車馬相仕帥仕相馬車
再一想最開始馬呈呈說的仙人指路,我又看看那中年人偶下出的棋路,可能這個名詞就是說紅兵向前一步,這個兵並不靠裏,從我的看去,那正是我右手邊第二個兵。
中年人偶再動一棋。
馬呈呈看著他的步數說道:“炮二平五。”
這一步棋動的正是我左手邊的炮,炮移動到正中的兵下。我看著棋局默默在心中標出了馬呈呈炮二平五所謂的數字方位——
黑方:
1-2-3-4-5-6-7-8-9
車馬象士將士象馬車
—————————
—炮—————炮—
卒—卒—卒—卒—卒
—————————
——楚河漢界———
—————————
紅方:
兵—兵—兵—兵—兵
—炮—————炮—
—————————
車馬相仕帥仕相馬車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原來如此!
我突然明白了馬呈呈所謂的炮二平五!
馬呈呈又落一棋,“飛七路象。”
她這個象落在了將的麵前。
我呼了口氣,“馬呈呈,這個我懂了,你不用解說了。”
馬呈呈點頭。
台階下方的地麵距離這方石桌不很近,整個石台升起了大概十米左右,即使此刻台下轟鳴,我也依舊沒有看台下,隻專心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棋局上。
黑發人偶馬八進九。
馬呈呈略一沉思,也出了馬,馬2進1。
黑發人偶再出另一馬,馬二進三。
馬呈呈出車,車1平2,移到了馬原有的部位。
黑發人偶的炮動了,它這下直接發動了攻擊,炮把己方紅兵當做炮架,直接端掉了馬呈呈的中卒。
“炮五進四。”馬呈呈說完,神情有些嚴肅,她看著自己被端掉中卒位置上的炮,此刻象做炮架,炮直直對著將——
將軍。
黑發人偶將馬呈呈的軍。
我有點慌了,但沒有急,這一步馬呈呈肯定會注意到的,果然,她舉起士,往前劃了一步,“補士。”
這樣一來,即便黑發人偶動用炮,它也隻能吃了馬呈呈的士,而馬呈呈隻需要把將或者另一個士出一步就可以吃了炮,一炮換一士,這個生意鐵定賠。
黑發人偶沒有再動炮,而是車九平八。
它出車了。
在象棋裏車是最有侵略性的棋子,上下左右隨意走,什麽擋路吃什麽。黑發人偶出車,這也說明它的攻擊開始了。
馬呈呈回以馬8進6,這一步棋最大的作用就是看住吃了中卒的炮。隻要黑發人偶不退炮,馬呈呈再一步就直接可以吃了這炮。
果然。
黑發人偶退了。
炮退一。
炮退一,既緩解了被馬踏的結局,又巧妙地擋住了馬的前路,對起進行了限製。
我在最開始學象棋的時候,總覺得最有侵略性的車是最厲害的,但在馬呈呈和我接二連三的對局中,我發現一旦用好了,最厲害的其實是馬。馬一旦過河,真的可以用霸道這個詞來形容,而且它比直來直往的車更防不勝防。
台階之下轟鳴聲更大,我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
一匹肥馬揚起了蹄子,然後昂起頭擺成嘶鳴的樣子,隻不過沒有聲音傳出,它一蹬蹄子,徑直跑到了不遠處一個巨大的凸起石塊上站定。馬匹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隻是有一點機械,在其前方正是一尊石炮,後方是一名衣著繁複的王臣。我忽然聯想到了什麽,回頭看了一眼馬呈呈和那人的棋局。
她正馬6進5,落子於炮和相之間。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這棋局叫做生死局。
原來,當我觸發機關之後,這裏就會完全變形成為一個巨大的棋盤,而黑桌棋盤上的楚河漢界,也會被放大成為真正的戰場廝殺。
原來如此。
台階之下紅方戰車再動。隨著轟隆隆的巨響,它進了一格。此時此刻我就是不回頭,也可以想象到石桌上的棋局是怎樣的走向。
車一進一。
黑方的戰車動了,這輛車橫向移動,巨大的車輪碾壓地地麵冒起黑灰,聲勢浩大。
我回頭一看,馬呈呈趁機車9平6,此時她的車直直對著黑發偶人的仕。黑發人偶車一平六,也直直對著馬呈呈的士。
馬呈呈再車6進7,這一下直接深入紅方腹地,我看得心驚肉跳,覺得她這一步是兵行顯招,十分出人意料。
黑發人偶相三進五。
我有點不懂它的套路,要知道馬呈呈車直接對著它的馬,它非但不撤馬,怎麽反倒還送了一個相上去?車什麽都能吃,這麽一來,豈不是作繭自縛?
也是我對象棋太不了解了,要知道黑發人偶這步棋確實相當歹毒,當它上相,這就直接給八路炮搭了炮架子,而且別忘了,黑發人偶的紅方在楚河漢界五路上也依舊有一個炮。如果馬呈呈吃了象,這一步下來,八路炮直接端掉馬呈呈的車,要是她吃相,也就直接移到了五路,又會被五路的炮端了。
左右都是棋,左右不能吃。
馬呈呈隻能退。
但是,馬呈呈進了,她動的依舊是車。
不過是2路車。
車2進八,端炮。
馬呈呈端了黑發人偶的八路炮!
我還沒來得及開心,隻見那黑發人偶再出一棋——車二進八。
它在八路炮下就是八路車,這麽一下直接端了馬呈呈的車。
我急了。
馬呈呈沒有慌,她動了另一輛車。
車6平7。
吃馬。
我懂了。
這是換子!
馬呈呈用用一輛車換了一個炮和一匹馬。
黑發人偶車六平二。
我瞳孔微縮,饒是我這種象棋的初學者,都看出了一點不對勁來,黑發人偶此時右翼的棋被馬呈呈搗地亂七八糟,顯得右邊十分單薄,就好像……一個缺口。我突然覺得自己最開始的判斷有點失誤,而且突然有一種極其強烈的預感——這局棋,馬呈呈不一定會輸。
她雖然年輕,在象棋上沒有太多造詣,但是——她年輕。
年輕代表著拚和闖,當我們風華正茂的時候,我們最大的特質就是勇敢以及不按常理出牌。
沒有不可能。
這就是我們的可能。
當千年以前死氣沉沉的機關術對上千年以後打破常規的少年人,誰贏誰輸?
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