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滿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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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大師兄蘇暮風乃十二傳功弟子之首,蓬萊諸多事務由他掌管本不足為奇,隻是那宋無嬌……還有師父,他不是一向隱居南殿,不問事的麽?
饒是疑惑,我依舊隨韓鳶等人並行過去,屈身行禮,“弟子見過兩位掌教,見過眾位長老。”
師父越眾而出,兀自急急下了長階,今日的他不似以往的月白袍子,而是掌教特有的青衣道冠,眉眼帶了些許焦灼。
“都起來吧。你們……可都還好?”
我們詫異對望,卻不知此話從何而來,韓鳶躬身稟道,“回掌教的話,孫善天叛門,生死不知,使徒身亡。太平鎮風波平息,弟子等安然無恙。”
“孫善天叛門……?”“這孫善天是誰門下弟子,卻做出如此不齒的事情……”那些個仍舊在宋紫棠身後端然而立的長老們聞言不由得咂舌,大師兄已然明了,看向宋無嬌,這平素高高在上的掌教此刻麵色鐵青,緊抿著唇,不發一言。
孫善天乃宋無嬌門下弟子,這般作為,打臉是明擺於眾的。
師父微微點頭,舒一口氣,“無事便好。”旋即轉身麵向宋無嬌,聲調平和,不辨喜怒,“宋掌教,我常年不理教中事務,原也不該多言,隻是聽聞暮風說,這一次的任務,全交付新人弟子下山去處理,是你的意思麽?”
宋無嬌微揚下顎,淡淡道,“對。”
“連使徒都不能處理的事,交付給一群半大弟子,這似乎……有失偏頗!”
怎麽了?
我並韓鳶等人茫然不解,麵麵相覷。隻覺師父此刻不似以往的平和,卻似極力壓製怒氣一般,再想來他適才的焦灼不安……莫不是擔心我們下山途中出事?
善德長老前行兩步,穩聲開口,“修緣啊,此次任務說來是難了些,隻是想著蓬萊弟子,總要有個試煉才是,蘇暮風呢,本是要派傳功弟子隨行,宋掌教說本次新人弟子大多英才,想著是無需外援了。你也不必吃心,宋掌教想來本意定不會願蓬萊弟子,去送死不是?”
師父垂目,略微頷首,不發一言。
宋無嬌觀視四周,輕笑一聲,拖長了聲調,“李掌教——我知道你不服我,無妨,你若是覺得我不堪重任,你我大可去找掌門裁決,或者我來守百卷閣,你掌管蓬萊上下?”
“你……”師父青衣道袍之下,雙拳已經攥緊,狹目輕眯,卻是欲辯不得言語的模樣。
“善德長老說的是,誰的弟子不是弟子?我痛失弟子,莫非還暗自高興麽?蓬萊之人,本就該匡扶正道為己任,所謂自古英雄出少年,些許風浪都不經過,如何堪當大任,如何繼承蓬萊正統?”宋無嬌字句冷聲,咄咄逼人,偏生言語之間似乎大公無私,一時間,她身後的長老,抑或是旁側諸位掌權弟子,盡數靜了下來。
我委實看不下去了,越眾而出,抱拳施禮,“宋掌教,弟子——”
“驚水!”旁側韓鳶迅速拉了我一把,神色焦急,緊皺著秀眉搖了搖頭,附在我耳側低語,“別衝動,你一句話不當緊,更將你師父置於眾矢之的了!”
偌大蓬萊東殿門前,眾人神色各異,似乎暗中明了了什麽,又似乎一切都不曾發生。
師父拂袖而去,大師兄複而交代了兩句,眾人散了,我唯有悶聲跟隨,他步伐不疾不徐,甚是端正,隻可憐我忐忑不安邁著小碎步地跟在後麵。
行至紫竹林的盤龍石旁,忽然身後傳來細碎腳步聲,緊跟著一道清朗男聲,“掌教請留步。”
師父回首看大師兄匆匆而來,步履急切,止住腳步,“怎麽?”
大師兄本生的些許陰柔,然而他平素在蓬萊山新人弟子中擁有的威嚴,讓人覺得難以揣測,這個年輕有為,行事滴水不漏的掌門大弟子是何心思。如今他三步之外,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意,“掌教可還吃心西殿那一位的事麽?”
師父將碎發別於耳後,好整以暇地回之一笑,“怎麽,這又是誰人派過來,意圖安撫我這陳年老醋酸壇子的麽?”
大師兄麵上浮現三分無奈,然而轉瞬即逝,複而端視著師父,肅容坦言,“師父閉關不出,蓬萊上下總要有人打理,他老人家看重宋掌教,以至於那一位行事難免張狂。”
“可是掌教,我與宋無嬌共掌蓬萊主權,你卻一人看守百卷閣。百卷閣對於蓬萊存亡意味著什麽,行功秘籍,製符法門……你是知道的。”
“行了暮風,瞧把你唬的心急火燎,我不至於心性狹小如此,非和她一爭高低,隻不想我的徒弟,你的徒弟,這些蓬萊的才俊,活生生地平白斷送在山下。此次之事原是我僭越了,後事繁雜,你且回吧。”
大師兄複施一禮,轉身離去。我怔然看著他的背影,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那笑麵修羅,紛亂思緒,一時糾纏著。
還有男人那看似清淡無意的話。
——隻不想我的徒弟,你的徒弟,這些蓬萊的才俊,活生生地平白斷送在山下。
師父這話,不知究竟是因為我是他的徒弟,還是為了他沒有其他徒弟?
“你豐神俊朗的大師兄都沒個影子了——還不走麽?”師父伸出手在我眼前一晃,我這才驀然回神,跺腳嗔道,“師父,感情您鬥嘴不敵那宋無嬌,回頭便拿弟子撒氣啊!”
他已然回身行走,時不時撥開過於繁茂的竹葉,悠悠然道,“誰說我吵不過她?下次定然不讓著,給你開開眼界。”
我一時好奇心起,試探道,“師父,弟子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不當問。”
他定然是被我揭穿了在東殿的失態,此刻竟處處刁難,聽那隱著笑意的聲音便知道此刻麵上悠然自得,我狠狠揪下一把竹葉空中揮甩去,任那斑駁墨綠紛然而落,“弟子偏問!”
見他沉默不做聲,我的問話反倒遲疑幾分,“……若是動起手來,師父和那宋無嬌孰上孰下?”
他那邊沉吟不語,良久才道,“居上又如何,我不會同女人動手,何況還是同門,饒是她言辭衝撞,也是早料定了這點啊。”
是夜。
今日才歸山,師父並不曾教習劍法,而是讓我早早兒歇著,也不知是太平鎮那幾日的記憶過於曲折離奇還是怎樣,我在熟悉的寢榻上輾轉反側,就是難以入眠。
良久,薄薄汗意全濡濕了長枕,我終於失了耐心,翻身而起,倒提劍出了門。
南殿雖大,我來了也有近一年,光是被師父罰跑,上下就通透了個遍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在百卷閣所見的蓬萊地圖,南殿西殿交界處有一片禁域,平日弟子莫入,不由陡生幾分獵奇之心來。
天光溶墨,月色如銀,我小心翼翼挑了油燈,盡量悄不做聲地下那蜿蜒長階,不知何處微風起,那大片紫竹林便如同撥亂了古箏,窸窸窣窣一片微響。
心下一轉,卻回憶起了和花間政的初識,也是在這靜謐夜中,他著一襲藏紅花長袍,氣場逼人中分外妖冶,而那時我才不過是個未入門的小弟子,好一番唇槍舌戰,終是化敵為友,當時還對他這桃花妖怕的要命,如是想著,不由笑出聲來。
呼——
一陣緊風吹來,舉著的燭台油燈不由得晃了幾晃,我投在林間的影子也隨之驀然拉長,一下子回過神來,再看前方,果真是從未到過的地方。
長長木拱橋淩駕兩岸,橋梁之上的長明燈燈火昏暗,唯有清晰而湍急的流水聲入耳,橋那一側,假山高低重疊,雜草叢生,黑黝黝的卻看不甚清楚。
這地方古怪得很,似乎有一道天然屏障隔絕了炁場,我本生退意,又心道左右是來了,一看究竟也好,遂小心舉燈,一路過那木橋而去了。
“……這麽晚了,又何必要我出來。”
才過那長橋,忽地聽聞隱約女聲自假石後傳來,我陡然一驚,險些將油燈打翻在地,所幸堪堪穩住,忙不迭一個閃身到了旁側巨根盤繞的樹後,整個人心跳如鼓。
天啊,那把聲音不是別人,卻是宋無嬌!
她沒事還要弄出些許事端來,倘或發現我深更半夜悄不做聲地闖禁地,還不知要怎樣大做文章呢?
我揣揣不安地貼在樹後,雙手捧心,後悔不迭。
“白日裏師父諸事繁忙,要打點蓬萊上下,何況人多眼雜的,弟子如何敢叨擾呢?便是有體己話兒,也得在這無人處說才是啊……”
這男聲陰柔,頗有幾分輕佻,我蹙眉思索片刻,恍然頓悟——是了,宋無嬌得意門徒洛意,十二傳功弟子之一。
得,一個不好惹,另一個更不是省油的燈,我還不如趁他們沒發現,速速走為上策……
就在下定決心要走時,忽而電光石火間想到了什麽,這師徒兩個,深夜出來說體己話,相較於我的私入禁地,他們又算得什麽?我倒有些好奇,這平素高傲的掌教,有什麽體力話可說。
“少同我油嘴滑舌沒個正經,你這次可害苦了為師,若非是你舉薦讓那什麽新人弟子下山,李修緣怎麽會眾目睽睽下和我過意不去?”宋無嬌雖是斥責,隻是那腔調軟了許多,乍一聽險些錯以為是女孩兒家的嬌嗔,可是她看起來比師父足足年長近十歲,又生的冷冰冰一張麵龐,如是想著,不由得寒毛聳立。
“我又如何知道,那些新人弟子沒用得很,個個都是花架子呢?那姓李的不過是逍遙子逐出師門,流放到蓬萊,名義的掌教,不過是個厲害些的打手罷了,師父何必憂慮,憑他怎樣,也不敢對您老人家出手啊!”這洛意脫口而出的話如同抹了蜜,哄得宋無嬌輕笑數聲,我隻覺一股無名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