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薑紅書的那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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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雲星河樓的船身極其龐大,在南淮河中隨波逐流,飄飄蕩蕩地猶如仙界的境界墜落。
    船中發出各種靡靡之音,有人唱歌,有人吟詩,有人彈奏,有人舞動,時不時有佳作流出,時不時有名篇誕生。
    才子在這裏綻放出光輝,俠客們在這裏對酒當歌,舒緩著那江湖上的恩怨。
    彩雲星河樓會在黃昏時靠岸,係泊在指定的一些碼頭,客人陸陸續續地登船,到了華燈初上、夜幕籠罩時則鬆開纜繩,開啟了紙醉金迷的奢靡之夜。
    晨間水霧彌漫,彩雲星河樓再次靠岸,一夜享樂後的客人下船,乘坐著馬車、轎子四散離去,各自回歸自己在龍吟城中或者顯赫的地位、或者豪闊的府邸、又或者暫居的客棧等等。
    船上的姑娘們則用自己的年華,留下了客人們的重量:都是些白花花的東西。
    銀子就是白花花的,有些人得來全不費工夫,似乎它們天然就存在於他的口袋中,而有些人則會為了那麽一點點,出賣自己的所有。
    用青春和美好的身子,似乎還隻是比較能接受的成本。
    “新官上任三把火,府君繼位總要做點事情來彰顯自己的存在,這時候就是我們的機會……要是在那位素位屍餐的老王爺手中,把彩雲星河樓登記為江湖宗門,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知道會拖多久。”
    彩雲星河樓向九州府遞交過文書多次,但一直沒有音訊,梁雲淡對那位老王爺自是沒有好感。
    彩雲星河樓是梁雲淡謀求的後路,也隻有在九州府登記為朝廷認可的正式江湖宗門,才能夠在未來真正派上用途。
    正式的江湖宗門,便不再是沒名沒分的雜魚了……雜魚在江湖上很容易被大魚吞掉,在人家肚子裏消失的無影無蹤。
    同時正式的江湖宗門,隻要財力足夠,便可以在九州府掌握的藥田拍賣會上競拍屬於本門的藥田。
    藥田麵積和質量的多少和優劣,決定了宗門的發展前景。
    江湖上的大宗門,都有自己的藥田,沒有哪個人數眾多的大宗門是全靠購買藥物來維持宗門所需。
    梁雲淡一直在暗中竭盡所能地保護彩雲星河樓,讓它能夠經營的越來越好,就是為了將來積蓄銀錢,九州府掌握的藥田都在鯤崙山脈中,靈氣充沛、物產豐富,在那裏種植的一年份藥材,抵得上在其他山林野外采摘的十年份藥材。
    這樣的藥田,自然價值不菲,但要想發展自己的宗門,傾家蕩產也要拍得一塊藥田才行。
    “我會準備好禮品……隻是府君繼位,這江湖上的宗門都會送來賀禮,我們送什麽都很難有機會入他的眼吧?”
    覽星河負責日常經營彩雲星河樓,自然長袖善舞,要是別人,她早就考慮周到了,但給九州府府君送禮,真的讓她頭痛了有一段時間。
    “恭賀繼位的禮品,不用太出挑……畢竟我們現在還隻是一艘畫舫,並不真正屬於江湖,更不屬九州府的管轄。對於府君來說,他也不會在意別人送的禮品有多珍貴,他隻在意哪些宗門送了,哪些沒送。”梁雲淡看到覽星河露出頭痛的神色,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地按著她的太陽穴。
    梁雲淡柔軟的手指,極其富有技巧而靈活的指尖,輕輕的按壓讓覽星河舒服的微微收斂了眼眸,似睜似閉的眼睛中燭光變得迷離,慵懶地躺姿讓她的身材和梁雲淡一樣顯得修長無比。
    腳尖從裙擺下伸出,鞋子跌落,秀氣的小腳兒伸展又窩起來,兩條小腿交錯摩挲著,覽星河嬌吟一聲:“聽說府君很年輕……呀……我準備安排一天,整個彩雲星河樓的姑娘,隻招待他一人,再把三層的水雲間作為他在這裏的專屬客房。”
    “他要是看上了你怎麽辦?”梁雲淡不幹預覽星河的操作執行,隻是莞爾一笑,手指頭順著太陽係滑落到了覽星河柔美的下巴,微微勾起。
    覽星河本就昂著頭,這時候更是下巴抬起,臉頰斜斜地靠在梁雲淡懷中,猶如星河背景的幽黑眼眸中,清澈地映照著梁雲淡溫和的臉龐。
    她並不怎麽在意梁雲淡說的,隻是平平靜靜地說道:“願為樓主舍生赴死,原本就是卑賤之軀,若能派上些用途,又何妨?”
    梁雲淡隻是讓手指離開覽星河的下巴,順著她的脖頸劃過,惹得覽星河白皙細嫩的肌膚下有些許肌肉微微顫栗著。
    “打他注意的,不止我們一家。龍吟城中的江湖人都在蟄伏,隻待他繼任以後才會冒出頭來……作為琅琊王世子,此人風評如何?”梁雲淡接著問道。
    覽星河伸出兩根手指,從衣袖中抽出一張畫卷拉開。
    方方正正的大臉,精神十足、粗壯的橫眉,微微挑起、不怒自威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塗抹濃黑緊抿的嘴唇。
    “略微有些臉熟,基本上江湖上長相端正的少俠,若有畫像,都大差不差的。”梁雲淡看了一眼,不禁皺起了眉頭。
    “據說世子本人相貌俊美,隻是他並不常常露麵,現在龍吟城裏流傳的畫像是畫師根據見過他的人描述的容貌,據說有六七分相似。”
    覽星河想起了梁雲淡在城門口的通緝令畫像,不由得好笑:“比你的畫像還是好看了許多吧?”
    梁雲淡輕輕搖頭,城門口的那張畫像應該是根據她扮做村婦時的容貌畫的,自是相差甚遠。
    看到這麽醜的畫像,真是有點煩人……梁雲淡想起了榜一,他入城的時候看到過她的這張畫像沒有?
    笑著,梁雲淡又撿起了酒瓶,卻發現酒液已經被她傾倒幹淨。
    可以肯定的是,她現在大搖大擺地走在龍吟城的街頭,都沒有人會把她梁雲淡和江洋大盜梁十三娘聯係起來,隻覺得是一個嫻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的嬌弱女子罷了。
    “這位世子有點凶狠殘暴……我在樓中聽過不少關於他的議論,據說他剛剛回府的第一天,就因為管家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就直接把人家大卸八塊,用腦漿寫了:擋我者死,這樣的字。”
    覽星河不由得皺了皺眉,正因為是這樣的世子會繼任府君,覽星河才做好了“舍生赴死”的準備。
    梁雲淡聞言,微微張嘴,倒吸了一口涼氣,殺人如麻者不少見,拿腦漿寫字的就少了。
    “他聽說自己家的護衛被關押在府司西獄,直接就闖進府司西獄,把虐待過他家護衛的的獄卒五馬分屍。琅琊王府的馬兒,誰都知道那是龍吟城裏最雄壯強勁的……”覽星河搖了搖頭,這事兒是京都府衙的人在這裏說的,可信度還是極高的。
    梁雲淡微微冷笑,真要說草菅人命,還得是這些王公貴族,普通人意氣紛爭失手殺人就得償命,這位世子在府司西獄裏殺人,都一點事兒也沒有。
    “榮家的榮青書讓人參劾過他,最終落得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的環采閣被燒光,慈姝仙坊被一劍劈成兩半,一些有抵押和銀錢借債的鋪子,被琅琊王府趁機巧取豪奪。”
    若不是這家夥執掌九州府,覽星河無論如何也是不想和他打交道的。
    “榮家是好欺負的?”梁雲淡覺得這就有點離譜了,琅琊王府皇室宗親,尊崇無比,可是榮家那也是皇親國戚,兩代國丈啊,三位國公,太後和皇後都是姓榮的。
    “這事兒倒沒有定論……隻是榮家的人在這裏喝酒時,談起過他們懷疑這事兒和琅琊王世子有關。”自古青樓瓦舍都是適合情報收集的地方。
    大多數男人在酒色做媒時,總是容易有意無意地泄露出一些事兒,並不是人人都能夠做到心智堅定,守口如瓶。
    人長著一張嘴,議論、八卦、泄露、流傳、說道才是本能,而保守秘密才是違背人性的要求。
    “慈姝仙坊的要一劍劈成兩半,這可不容易啊。”梁雲淡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白衣少女持劍的模樣,愕然道:“琅琊王世子是拜師在天道門吧?”
    “對,這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事情,琅琊王世子的師父是天道門自創派祖師後最為驚才絕豔、千年來不世出的劍道天才薑紅書。”覽星河眼睛中生出憧憬的光芒。
    若是自己和樓主,有一人能夠是薑紅書這樣的天才,大事何嚐不成?
    “很多年前……把我們玉門城關一劍斬破,讓駐軍守無可守,後撤六百裏再也沒有水草豐茂之地休養生息的,就是薑紅書。”梁雲淡神色平靜,眼眸中卻充斥著那個白衣少女的身影。
    越來越高大,她舉起的那把劍,似乎至今都高懸在梁雲淡頭上。
    那勢不可擋的劍氣,不止是破了玉門城關,更是讓所有人心氣全無,隻覺得從前的堅持、複國的決心、堅守的期待,都是那麽可笑而脆弱。
    自那以後,梁雲淡再也沒有聽父親提起過東進的計劃,中原故土,蒼茫大地,那萬裏江山真的已經改朝換代,不再屬於那個被埋葬的前朝。
    “怎麽可能?那時候的薑紅書應該隻有十幾歲,她怎麽做到的?”覽星河倒是不清楚這事。
    她隻知道梁雲淡的父親,原本是前朝的名將,駐守邊關,一直忠心耿耿,麵對新秦大軍,死死守住了玉門城,讓新秦軍隊苦攻十餘年不下。
    當時的新秦方麵,想盡了一切辦法,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打通了一條地道,也用過各種奇思妙想。
    曆代先賢的兵法、成百上千的謀士,新秦的名將謀臣嘔心瀝血,都無法攻克玉門城。
    除了梁雲淡的父親帶兵有方,擅於守城,主要還是玉門城地理位置極其優越,後方有著肥沃豐茂的土地,城中人口眾多,一直有兵員能夠補給損失。
    一關之外,新秦駐守的地方卻是苦寒之地、荒漠貧瘠,很多地方都是寸草不生的堿地,即便有後方援助源源不斷,但是往往會遭受北方蠻子偷襲搶掠,還有沙盜來去如風,遇到小股軍隊直接拚殺,遇到大批軍隊則跟追在後方,伺機燒毀糧草就逃離。
    此消彼長,新秦軍隊即便方方麵麵都占據優勢,這玉門城卻始終釘在那裏無法被拔除。
    “是啊,我也想不到她是怎麽做到的。”梁雲淡回憶著。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玉門城最終是守不住的,三年、五年、十年,隻看最晚能守到什麽時候,而在那之前爭取到的時間,又能把後手計劃準備到什麽程度。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有那麽一天,薑紅書路過了那裏。
    她並非新秦軍隊請來的幫手,她就是路過而已,她沒有懷著什麽樣的使命,也沒有覺得玉門城不值得守,也沒有憐憫新秦軍隊死傷無數,更沒有思索玉門城內的人們,是否應該承受著這樣持久犧牲的命運。
    她看到雙方在交戰。
    她要從中間過去。
    於是她揮舞了一劍。
    玉門城關那火攻水浸不倒的城門,直接破成了兩半。
    煙塵四起。
    梁雲淡至今忘不了父親的眼神,明明軍中也有高手,明明他也送了女兒學武,江湖武人在萬軍之中用途不大,那為什麽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女子,一劍就能帶來如此滅頂之災?
    其實到現在,梁雲淡都想不明白薑紅書是怎麽做到的……那個年紀的薑紅書,剛剛邁入七品高手?
    或者已經到達八品巔峰?
    她總不會是十幾歲便入九品了吧?
    倒是最近這些年,並沒有聽聞薑紅書邁入宗師境界的消息,也讓許多江湖人鬆了一口氣:薑紅書終究隻是天才,不是什麽妖精鬼怪。
    “現在看來,慈姝仙坊的那一劍,還真的是琅琊王世子劈的,什麽樣的師父,就有什麽樣的徒弟。”梁雲淡長吐了一口氣。
    玉門城關那天高雲闊的畫麵,再一次浮現在梁雲淡的眼前,當年父親麵對的是薑紅書,讓他多年基業毀於一旦,如今自己麵對薑紅書的徒弟,能否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