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醬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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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辰微笑。
師妹說的有理,師弟說的也對。
究竟是德行重要,還是本事重要?
大概每個修道之人都有過這個疑問。
也許有人毫不疑惑,立刻就選定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有人認為有著通天徹地的本領,才是修道的目的。
也有人覺得德行最為要緊,修道就是修心。
更多的人在兩者之間猶疑,矛盾,難以抉擇。
就象眼前師弟師妹們的爭執。
其實等他們經曆得多了就會明白,有時候很多事情往往不是由你來選的,而是常有無法抗拒的力量在背後推著你往前走。事前不管想得再多,到時候做出的決定未必就是事先的選擇。
玲瓏性子急躁,要讓她權衡輕重,與人論辯,她肯定幹不了,在她來說,拔劍打一架,以勝負論對錯最簡單。
薑師弟為人忠厚,做什麽事情都要先想一想這事對不對,該不該做。這兩人的脾氣性情可以是截然相反。
可明明他們倆被師父收養的日子是差不多的,也是吃著一樣的茶飯受著同樣的教導長大的。
誰想到性情會差這麽多呢?
好了,回去換件衣裳,等下帶你們去看看城主府。”
城主府三個字把小土包子們都震住了,顧不上再爭長論短,一個個都跑去換衣裳。
曉冬也換了一件兒厚厚的袍子,重新洗了把臉,把自己收拾的又精神又利索。
莫辰看著他的打扮滿意的點了點頭,掏出一頂帽子來扣在他頭上。
帽子不大不小正合適,又軟又暖和。兩旁的係繩一收緊,連耳朵也護住了。
城主府當然不能隨意進出,他們隻能從遠處那麽看上一看。
玲瓏頗為失望。
那就是城主府?”
看起來也不怎麽宏闊華麗嘛。
也就是建在半山,位置顯得高高在上。
宋城主本來就不是講求奢華的人,這幾十年裏北府城太太平平,宋城主從來不借勢壓人,也沒給自己多謀些好處。”
所以現在莫辰替北府城覺得可惜。
宋城主如果再自私一些,多替自己打算,也不至於在這個時候舊傷複發。
李複林與宋城主是舊識,關係說不上多親厚,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兩人之間有書信往來,宋城主已經決定卸任,趁著年壽未盡之前,往遠處去走一走。他在信上說,這麽多年被城主這個名分拘著,想做的事都沒能去做,想去的地方也一直沒有去。
其實他是城主,他想做什麽,沒人管得了他。
可他自己總覺得做了城主,就要對得起這北府城。
別人看著城主府已經日落西山,覺得宋城主搖搖欲墜,已經象是喪家之犬。莫辰對這位隻見過一麵的前輩卻滿是敬意。
師父他們那一輩人裏,有好些人都是這樣。別人覺得他們太迂、太無能,甘於平庸缺乏誌向。
可是這些人的品格德行真正值得敬重。
現在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日子越來越太平,可人心卻越來越散亂,李複林每每說起來,都十分感慨。遇事都先想著能從裏麵謀得什麽好處,無論何時都先想著保存自身,死道友不死貧道。
曉冬扯扯他的袖子,輕聲問:“大師兄,宋城主之前的城主們,也住在這裏嗎?”
對,北府城的第一任城主就住在那裏。”
從城主府那個位置往下看,大半個北府城應該都能盡收眼底。
莫辰帶著他們逛了小半個城,天快黑的時候,城裏亮起了燈火,風越吹越冷,霧深霜重,曉冬把領子攏緊了一些,吸了吸鼻子。
好象有股香氣。
不光他一個人聞見了,薑樊也站住了腳左右張望。
什麽味道?好香。”
其他人紛紛說:“象肉湯。”
牛肉湯吧?”
是不是你們太餓了?我怎麽沒聞見?”
這香氣是被風吹過來的,時有若無。
莫辰往前一指:“前麵有個鋪子,應該是那裏在熬肉湯。”
莫辰領著師弟師妹們過去。那個鋪子鋪麵不大,門也隻開了一扇,個子高的人還得低下頭才能進門。
店堂裏收拾的很幹淨,擺著木桌和長條凳。一個係著圍裙的瘦瘦的中年人過來問:“客官幾位?”
薑樊又用力的聞了聞,這店裏的香氣更濃了,簡直催得人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一人一碗湯,你們這兒還賣什麽吃食?”
還有麵餅。”
那就每人再來份湯餅吧。”
曉冬也在長凳上坐下來。店裏暖烘烘的,戴著厚帽子他都要出汗了。
莫辰說:“帽子先摘下來吧。”
肉湯裝在粗瓷大碗裏頭送了上來,一人一碗。湯剛盛出來,熱氣升騰,上麵撒著綠綠的蔥花芫荽,還碼著醬好的切成片的牛肉。先端來的四碗當然先給了莫辰、玲瓏、薑樊和曉冬。雖然出了門在外頭,可是大家還是守著宗門裏頭的上下規矩。
這碗真大……”曉冬用手比劃了一下。
都快趕上他洗臉洗手用的小盆子了。
薑樊笑嗬嗬的把調羹遞給他:“快,趁熱吃吧。”
肉湯熬的又濃又稠,熱燙燙的喝下去,身上一下子就暖了起來。
薑樊把嘴裏的湯餅咽下去:“大師兄以前來過?”
莫辰點了點頭。
他們人多,掌櫃又多送了他們兩樣小菜。就是在城外山上挖的來的野菜,剁碎洗淨醃了盛在壇子裏,裝了兩碟送上來。
醃菜脆脆的,鹹鮮,還帶點微微的酸澀味,但是不算難吃。一眾同門頭碰頭的大口吃餅喝湯,稀裏胡魯好不熱鬧。
玲瓏把自己碗裏的肉片撈了放在了身旁翟文暉的碗裏。
她動作快,旁人都沒瞅見。
翟文暉轉頭看著她笑。
玲瓏讓他看的不好意思,催促他:“趁熱吃,要不冷了。”
翟文暉應了一聲,可一邊喝湯,還是一邊忍不住轉頭看她。
薑樊沒看見玲瓏給翟文暉牛肉,卻看見大師兄把自己碗裏的牛肉挾給了小師弟。
這一幕讓薑樊有些怔忡。
不知怎麽,他忽然想起好些年前,那時候他還小,嘴也饞。大師兄也總把好吃的省了給他們。一個糖角子、一個肉包子,掰成兩半,他和玲瓏一人一半。
可現在他可不是小孩了,小師弟才是最小的,師父和大師兄多照應他才是應該。
道理他全明白,就是覺得……有那麽點兒失落。
人長大的速度有時候超乎想象的快,一眨眼就不能再象小孩子一樣撒嬌了。
要是能給師父帶一份就好了。”
可是路有些遠,熱湯不好帶。
莫辰說:“湯不好帶,醬肉切幾斤帶回去,師父可以拿這個下酒。”
掌櫃的照吩咐把肉切好包起來,莫辰還多給了曉冬些錢:“隔壁就賣酒,去打些酒來。”
曉冬以前也幹過打酒的差事,那時候是給叔叔打酒。師父平時在山上喝的都是自釀酒,曉冬倒不是知道要給師父打哪一樣酒合適。
跟店老板說,要最烈的酒。”
剛才進來的時候隻注意肉湯了,倒沒留心旁邊就是個酒鋪,門前挑著的燈籠上寫著一個飽滿圓厚的酒字,一進門就能聞見一股濃釅的酒香,熏得的人眼睛都眯了起來,感覺再多吸上兩口氣,人就要給熏醉了。
老板,打酒。”
酒鋪的櫃台很高,一個須發都斑白的老者抬眼看看他,問:“打哪樣?”
要最烈的,打個五斤。”
那個老者就站起身來,取了一個五斤的罐子,揭開酒壇蓋,用酒勺舀了酒裝進罐子裏頭。
曉冬以前給叔叔打過酒,知道這裏頭的門道,有店家會在酒裏摻水賣,買來的酒光聞著有酒氣,喝到嘴裏卻淡而無味。他習慣性的盯著那個人舀酒的動作。
一下,又一下。
那人動作不緊不慢,看來熟練流暢,這麽舀著酒把罐子裝滿,一滴都沒有灑到外頭來。
曉冬不知不覺的看出了神。等那個老者把罐子蓋封好,又係好了提繩遞了過來,他才恍然回神,摸出錢來付賬。
剛才怎麽就站在那兒看呆了?
曉冬自己也不明白。
那個人收了錢,又坐回原來的位置上。
曉冬提著酒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昏黃的燈影下,那人眯著眼好象已經睡著了。
莫辰他們帶了酒和肉回去,李複林見了這個果然樂了。
這是在城東那裏買的?”
曉冬問:“師父怎麽知道?”
嗨,那裏的鋪子都是老字號,父傳子的手藝傳下來的。”李複林打開油紙包,就這麽捏了一片肉填嘴裏:“唔,就是這個味兒。我打小就喜歡吃這一家的醬肉。”
曉冬趕緊把酒斟上:“師父再嚐嚐這酒。”
李複林端起碗來抿了一口:“酒倒是沒喝過。”
就是在那家賣肉湯的鋪子旁邊沽的。”
那應該是新開的。”李複林又品了品:“味兒也還行,比我釀的那是差多了,可比起一般的村釀又強多了。”
李複林一口肉,就一口酒,肉沒吃完,酒倒是喝得幹幹淨淨。
玲瓏在旁邊說:“我們今天還去看了城主府呢。”
李複林眼神清明,並沒有酒醉之態:“哦?怎麽想去看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