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招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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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倒是沒走多遠的路就到了,一圈矮矮的竹籬,靠著河岸邊的一座小院子。雖然是是嚴寒風雪天氣,院子裏栽的鬆樹卻依舊是濃綠蒼翠,上麵蓋了一層雪,倒象披了一件雪白的鶴氅在身上。
莫辰抓著門上的銅環輕輕叩了兩下。
屋裏人應了一聲:“來了。”
有個弓腰縮背的人出來應門,雪落在他灰白的頭發上,一開門,就看見一張愁苦的、皺紋滿布的臉。
莫辰客氣的一揖:“打擾蘇老先生了。”曉冬也跟著一揖。
師兄帶他出來辦正事,他就算幫不上大忙也不能給師兄拖後腿。再說對方是位長者,禮數周到是應該的。
蘇老先生嗬嗬一笑:“這麽大雪天你還來,倒來得巧了,我正悶著,你來了咱們正好說說話。”
莫辰領著曉冬進了院門。風比剛才更緊了,鬆樹上的雪被風吹得撲簌簌往下落,灑了他們一頭一身。
從外頭看著屋子不起眼,可屋裏卻很暖和,窗子又大又敞亮,雪光映著窗紙上一片明光,屋裏家什陳設不多,牆也刷得粉白光潔。
來來,坐下說話。”
曉冬趕緊接過了端水倒茶的活計,反正在山上的時候他最小,在師父師兄跟前他也做慣了這些。
這是你的師弟?”
莫辰頷首:“正是家師近來收的親傳弟子。”
好好,看著心性不錯。”
曉冬從拜師之後,被人誇過不少回了,對這種客套話早就免疫了。要是把人家的客套照單全收全信,那他早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這個人情往來嘛,講究的是你好我好一團和氣,提起徒弟,嘴上自然都說自家劣徒很不成器,令高足才是骨骼清奇前途遠大。
曉冬這年紀,別人讚個兩句也不會太誇張,說機靈、懂事、乖巧之類的居多。
給先生帶了點兒茶葉來,是家師親手炮製的山上的野茶,還請先生別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你們山上水土好,這茶也靈氣足。說來也怪,我這幾年身上時常犯瘡症,上回你給我捎了一回茶葉,我喝了,這兩年瘡症就沒怎麽犯,想來是這茶有清毒的效用。”
莫辰說:“既然這樣,回頭我再給您送些來。”
蘇老先生笑得眯起了眼:“好好,這我就不同你們客氣了。你師父這回也來了嗎?”
來了,連日事多,不然師父一定要親來先生處拜會。”
曉冬端了茶就老實待在一旁,聽著大師兄和這位蘇老先生說話。
莫辰話風一轉,說到了昨晚的事。
……昨天小師弟險些為人所傷,幸而他運氣好才逃過一劫。”
蘇老先生細細打量了曉冬一番,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了,才說:“才這麽小年紀,怎麽就惹來了要命的糾葛?你可看清了傷你的人?他用的招數還記得不記得?”
曉冬一時不知道怎麽回話,轉頭去看莫辰。
莫辰輕聲說:“蘇老先生博聞廣記,你若是還能記得一鱗半爪,就比劃給先生看看。”
曉冬這才明白師兄帶他過來的意思。
陳敬之用的招數……
曉冬當時雖然慌亂驚惶,應對抵擋根本毫無章法,簡直是連滾帶爬才逃出一命。
但是大師兄這麽一說,曉冬靜下心來回想,當時的情形曆曆在目,一點兒都沒有忘記,就連陳敬之臉上那陰鷙狠辣神情都分毫不差,全記得清清楚楚。
曉冬站起身來,先向蘇老先生告罪:“那晚輩就失禮了,當時心慌,可能記得不全。”
他把劍拔出來,想了一想,說:“他的劍好象和尋常的劍也不大一樣。”
蘇老先生一點兒也沒有不耐煩:“怎麽不一樣?”
曉冬年紀還小,他用的劍比尋常的劍要短,也要輕一些,師兄他們的劍都和他一不樣。但陳敬之昨天用的劍,卻也比尋常的劍要窄,看著也要短。
約摸多長呢?”
曉冬用手比劃了一下:“嗯,比我的劍好象還短約摸寸許。也窄……大概窄兩分。”
蘇老先生仰起頭來想了想,對曉冬說:“他的招式呢?”
好象是這樣的。”
曉冬抬起手來,照著陳敬之當時的動作,分毫不差的比劃出來。
當時他從我後麵進來,就這麽一刺,我躲到了桌案底下,他的劍把桌案一分為二……”曉冬一麵說一麵學著陳敬之的動作,蘇老先生的臉色也沒有剛才那樣輕鬆,變得越發鄭重。
這孩子演示的慢騰騰的,想是為了讓他看清。
蘇老先生不但看到了他的劍招,也看出了曉冬遇襲當時有多凶險。對曉冬這麽一個半大孩子下這樣的狠手,而且是從背後偷襲,此人心計人品都當真令人不齒。
等曉冬比劃完了,莫辰也起身說:“這人我沒有截住,他還有個同伴,同我過了幾招,也想請蘇老先生幫忙看一看。”
蘇老先生點頭說:“好,我也想看看。”
曉冬收了劍站在一旁,看大師兄施展出他從來沒見過的一套功夫。
這肯定也是大師兄和那人交手的時候記下來的。
等莫辰也將記得的招數一一演示過,蘇老先生慢慢摩挲著手裏的茶盞,對莫辰說:“和你動手這人功夫很雜,就這幾招裏起碼有三四套不同路數,且都不是什麽大宗門的招式,這人應該是散修出身,心法也是平平,招數陰毒狡變,不過難成氣候。他應該不是你的對手,你為什麽沒有截下此人呢?”
別看蘇老長生一副老朽文弱的模樣,人家這眼力當真不凡。
莫辰點頭說:“這人被我製住了,但是他卻自盡了。”
蘇老先生哼了一聲:“死不足惜。”他想了想,對曉冬說:“你把剛才那兩招再比劃一下。”
曉冬不象莫辰那麽見多識廣,更不可能與蘇老先生的閱曆相比。他隻知道陳敬之對他動手時用的不是回流山招式,至於這是什麽招式,他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等他又演練了一遍,蘇老先生才說:“我記得……許多年前好象見過相似的劍法,隔得太久了,怕記不真切。唔,你們兩個在這兒等一等。”
蘇老先生到了隔壁屋裏去,磨了墨,鋪開紙寫了封短信,提起紙來吹了吹墨跡,裝進信封裏頭。
把這個給你師父吧,我也不能確定,讓你師父也再幫著參詳參詳。”
莫辰細心的將信收好,又帶同師弟一起向蘇老先生道謝。
不用同我客氣,我都這把年紀了,見了這一回麵,說不定就沒下次了,能幫上點忙最好,隻怕幫不上什麽。”
從蘇老先生那裏出來天已經要黑了。倒不是時間很晚,而是北府城的白天太短了,天亮的遲,天黑的早,一天裏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象是夜晚,再加上天寒地凍沒有人出來走動,他們回去的時候,空曠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北風卷著雪片,狂亂的往人身上臉上亂撲。
師兄,這位蘇老先生是什麽人?”
莫辰沒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他:“你覺得蘇老先生有多大了?”
唔……”曉冬想了想他幾乎全白的頭發,還有那老邁的模樣:“得比師父年長得多……是不是百餘歲了?”
哪有。”莫辰忽然停下來,一手攬過曉冬,示意他伏在自己背上。
曉冬有點兒不好意思,不過他也知道自己走反而沒有師兄背著他趕路快,乖乖的趴在莫辰背上,兩手摟住他的脖頸:“我猜錯了?”
他和師父其實年歲差不多,比師父大不了幾歲。”
曉冬很是意外。
差不多?”
可師父那麽年輕,氣宇軒昂,發色濃黑,和大師兄站一起,人家也覺得這不象師徒,更象師兄弟。
這位蘇老先生看著已經是行將就木的人了……就算是比師父大幾歲,也不至老成這樣吧?
他是普通人?”曉冬也隻能想到這個解釋了。
他也曾經是修道之人。”莫辰的聲音在風裏聽起來依然堅定而清晰:“我也是聽師父說的,這位蘇老先生當年也是被人交口稱讚的好苗子,但因為魔道中人暗算,一身根骨盡廢,現在身子連尋常人都不如。不過他雖然成了廢人,卻沒有象有些人似的破罐子破摔,就此沉淪放棄了這條路,反而因為博聞廣記,過目不忘,在誅魔之戰時也出了不少力,到現在也十分令人敬重。”
原來是這樣……那剛才蘇老先生說見完了這一次未必有下次,是他……”
莫辰沉默了片刻,輕聲說:“他壽數將盡了。”
曉冬也跟著沉默了。
大師兄,那……蘇老先生真能從我剛才學的那兩下子裏看出什麽端倪來?”
我想他是看出來了。”那封信被莫辰鄭重的收好,帶回去給師父看。蘇老先生倘若沒有把握,壓根兒也不會隻憑臆測就落筆寫信讓他帶給師父。
他至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
之所以沒有當麵說與他們兩人,不是因為他拿不準,應該是因為蘇老先生覺得事關重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