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機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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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無術抱臂而坐,呈現一個驕傲的姿態。
    這兩天他已經給段奇峰做了特訓,甚至製定了賽場專用套招,確保能在賽場環境下,超水平地發揮戰力。
    這都是敗者賽了,沒有再敗的理由啊。
    他的心思都不在賽場上,正以意念回複太虛私信,當然也是閑扯淡。跟鍾離炎能有什麽正事聊?
    “今天沒瞧著姓鬥的……他們這些人,翹班很合理吧?老實做事的就那麽幾個……你說得對,這些蟲豸根本缺乏責任感,就該咱們這樣的有德之人去坐那個位子,你先幹掉鬥昭,我隨後頂替薑望……嗐!我哪能漏看,是真沒來,他成天跟個夜明珠似的發光發亮,我能看不到嗎……倒是黃舍利又來了……”
    欸?
    範無術說著就是一愣。
    怎麽黃舍利又巡場巡到這邊。
    再猛地一看,左光殊、屈舜華、趙汝成、許象乾……呼啦啦一大群人走了過來,各找位置坐下。
    範無術額頭青筋猛跳,心生不妙之感。
    “小公爺!”他招呼道:“您這是……”
    南域莫不仰大楚鼻息,他的態度很是尊敬。
    左光殊在外人麵前還是較為冷淡的,回應禮貌但疏離:“看比賽。”
    範無術當下就明了。往後一躺,將折扇展開,蓋在了臉上。
    左光殊自己也是參賽選手,楚國人全都提前鎖定了正賽名額,他還能來看誰的比賽?
    真是瞎了天眼了……我理國和薑望這麽有緣?
    坦白說他對這屆黃河之會的指望本也不大,凰唯真德光南域,鳳澤理國,那也不是這一屆的事情。
    福澤享國後所孕育出來的天才,到下一屆黃河之會才剛好長成呢。
    他對段奇峰的期望,也就是殺進正賽——這孩子非常努力,極富上進心,榮譽感很強,但天賦確實不夠拔尖,隻能在理國這口小池塘裏耀眼。
    範無術是見識過真正的天驕的,在觀河台,在山海境,他已是一次次地見識差距,不斷地被打破認知又重構。
    更深刻的是在理國。他親眼看到“革蜚”,一頭打破幻想世界的山海怪物,真正的強者,在鬥轉星移之前,崩潰了自我。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有時候是沒道理的。
    他竭盡全力也隻是做到現在的自己,所以也並不會給徒弟太多壓力。抓住一個正賽名額,就夠了……
    沒想到啊。先打薑望的徒弟,再打薑望的妹妹,統共兩場比賽,兩場都是最高難度。
    這孩子什麽運氣?
    理國白玉瑕嗎?
    “段奇峰你最厲害!”
    已經躺下去的範無術,忽地把扇子一收,竄起身來,一臉熱血,振臂高呼:“奇峰奇峰,必定成功!”
    又隨口謅詩一句:“本是義寧坐山客,橫絕南域第一峰!”
    旁邊本已經決定低調的許象乾,手忙腳亂地又去掏橫幅。比嗓門比才華,他許象乾一生不輸於人。
    這時範無術又把扇子插在後腰,雙手攏成喇叭在前,脖頸青筋都跳出,使勁大喊:“不管是輸還是贏,你要記得——你的父母永遠愛你!師父也是!!!”
    台上的段奇峰熱淚盈眶,感覺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他的意誌在燃燒,靈魂在沸騰,咬著牙道:“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師父!”
    ……
    ……
    “嗚哇——啊啊啊……”
    比賽過於殘暴的結束了。
    吃了教訓的薑安安,這一次全力以赴,簡直是搬山折細柳,引雷轟飛蚊。
    形態各異的雲獸還在空中嘶吼,法術的瀑流還在彼此碰撞,紫色的電流還在台上亂竄……
    甚至漫天飆飛的劍光中,一臉嚴肅的薑安安,身形半弓如雌虎,按劍在鞘,已經做出了《閻浮劍典》的起手式。
    段奇峰已經在範無術懷裏埋頭痛哭——
    關鍵時刻,台下高喊“努力”“別慌”“撐住”“跟她拚了”“勝算在我”的範無術,第一時間舉起白旗,替徒弟投降,衝上去抱著段奇峰就跑。
    薑安安一套絕殺手段才推到最後一步,眼前就空空。
    她還驚了一下,以為又是辰燕尋故事,本能地開啟《閻浮劍典》的殺勢,好在下一刻便意識到勝負已分,將幾乎咆哮而出的劍氣,生生按回鞘中。
    僅就這一手控製,便叫台下的範無術瞳孔微縮。
    該說不愧是那位的妹妹。
    在實戰應對上確有欠缺,但一應道術、劍術,基礎非常紮實,顯然是下過苦功的。
    尤其是這份圓滿的劍意,搖晃眾生,矯若驚鴻。感覺像是那位長期放了一座閻浮劍獄在她身上,以之為爐,養出來的凶意。
    所以凶則凶矣,沒有真的殺機。
    憑此奪魁自是沒有可能……但卻已是段奇峰越不過去的山。
    “沒事,沒事。”範無術抱著少年,無奈地安慰:“這次確實不能怪你,她過於地高估了你的實力……”
    段奇峰愣了一下。
    聽著不太像安慰?
    不確定,再哭哭看。
    ……
    ……
    “這都解說的什麽狗屁。”
    太虛幻境裏,‘鬥小兒’不屑地吐了吐瓜子殼,當然也沒有往前麵人的腦門上吐,轉了個彎兒,落到了垃圾筐裏。
    他本來想罵打的什麽狗屁的。
    先前看薑安安比賽的時候,那個辰燕尋還相當不錯,有他當年的幾分水平。薑安安雖然全程被動挨打,好歹有幾分韌性,且臨場做出了還算不錯的反應。
    今天這場就完全就是菜雞互啄。
    薑安安更強了,也更弱了。強的地方在於她終於發揮了她的傳承優勢,也有了對決的態度,戰鬥的覺悟。
    弱的地方在於……她也隻有戰鬥的覺悟。
    半點生死搏殺的心態都沒有。展現的傳承越多,越是見怯。
    在這天下之台,不抱著弄死對手的決心,怎麽配得上姓薑的親自監察所有比賽,還有那麽多真君巡場?
    他懷疑這兩個小孩都沒有殺過人。
    道術對決看起來精彩紛呈,實則全是套路對轟。偶然有幾道精彩的變化,愣是不舍得往要害送……
    怕犯法啊?
    ‘鬥小兒’越看越來氣。但薑安安乃是薑望的親妹妹,他跟薑小兒也算是認識,不好罵她。
    段奇峰乃範無術的徒弟,他還親自指點過——真想抹掉這段黑曆史——總之也是不太好罵。
    隻好罵解說了。
    中山渭孫這孫子,為了吸引更多觀眾入場,強行製造懸念,一會兒說薑安安這招多麽厲害,一會兒說段奇峰那招是怎麽有傳承。愣是把一場平平無奇的敗者組名額賽,解說得像是奪魁那天。
    比賽瞬息萬變,他不斷拉長畫麵。
    憑借太虛幻境的支持,在有限的時間裏,廢話連篇。慢慢解說這道法術、那道法術的精巧之處,以先於戰鬥變化的速度,將解說傳遞給現場觀眾……當然還塞了許多廣告。
    這些人怎麽都那麽會掙錢呢?!
    想到他參股的炎鳳鬥場已經輸掉了本次黃河會正賽解說權的競爭,心中這縷對解說的怨念便愈發茁壯……
    好一場酣暢淋漓的解說!
    中山渭孫解說得額頭微汗,在台上戰術性喝水,正要再講講手裏這個鷹揚府特產山泉水——滿滿一壺可以補充肉身所需微量超凡元氣的山泉水,加上精美水壺,隻收一塊道元石。實在是物美價廉。
    便是於喝水的間隙裏,在一堆亂七八糟的聲音中,精準捕捉了這些罵聲。
    其中罵得最狠的那一個,是一個長得奇醜無比的家夥。
    他中山渭孫是什麽人?
    溫文爾雅的讀書人。當然不會計較了。
    解說怎麽可能下場打觀眾?
    隻是默默地給賈富貴發了一封信。叫他趕緊過來,教訓一個醜鬼。
    觀眾和觀眾之間的糾紛……就沒有問題了。
    堂堂鴻蒙三劍客,從來隻有罵人的份,雖然久未在世間活動,而且還減員……那也不能被人罵啊!
    陳算乃東天師弟子,蓬萊真人,著眼的都是天下大事。到手的總憲位置付之意氣,他也不急不緩。剛出獄來,總要慢慢適應社會。小試牛刀,跟三分香氣樓過了幾招,把夜闌兒趕出了中域,他也就停手。
    平時有事沒事就去翰林院找那些“棋待詔”下棋,殺得那些國手丟盔棄甲,自稱“待詔棋待詔”。
    但話又說回來,閑著也是閑著,便來了一趟——他本是競爭本次黃河領隊的,想著自己沒有參過賽,好歹也去現場感受一下。
    但跟他競爭的人隻說了一句“陳真人就是被鎮河真君關進去的……”
    他立刻就失去了資格。
    順帶一提,當時競爭此職的人……叫姬景祿。
    也不知堂堂玳山王為何非得湊這個熱鬧。說什麽他跟薑鎮河是老交情了,順便要在觀河台上敘敘舊。
    列國都是真人帶隊,景國派個真君著實沒有必要,倒顯得景國怕了誰似的——陳算便抓住這一點猛攻猛打,把這位王爺也拽下高台·。
    最後淳於歸笑嗬嗬地站出來了。說些什麽“陳算非常好,玳山王更是門麵,但如果都不太適合的話……我也可以去。”
    論修為論身份論跟薑鎮河的關係,他都無可挑剔。
    行吧。淳於歸。(你他媽的。)
    “賈富貴”就是陳算如履薄冰、天機窮意之後,偶然宣泄的自我。因為從小就是個行事謹慎,一步三算的人,從小就被交代要做蓬萊表率,從小就嚴格要求自己……他常常會幻想一些無所顧忌的時刻。
    在沒有接觸太虛幻境的時候,他會斬出這樣一份野意來玩耍。在誰都不能看到的內心深處,燃一場放肆的野火,燒掉那些蔓延的荒草。
    剛接觸太虛幻境,本隻是想著設計一種全然不同於平日的戰鬥方式。在深刻了解太虛幻境,了解虛淵之後……“賈富貴”應運而生。
    他也不是要做什麽大惡人,就隻是想放飛自我,要出口成髒,要沒有素質、不過腦子。
    後來他想,他之所以跟上官、趙鐵柱關係好,就是因為“賈富貴”常常不過腦子,而“陳算”總要斟酌——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經不起細琢磨。
    他長這麽大沒什麽真心朋友,從蓬萊島到天京城,從禦史台到東天師府,有的隻是明裏暗裏的各種對手。
    不是所有人都不值得深交,是他也太權衡利弊。
    賈富貴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比賽場,囂張地左眺右看,私信問趙鐵柱:“哪個孫子?”
    中山渭孫麵上不動聲色,還在解說剛剛那場比賽的精彩,暗地裏狠狠寫信:“正東方位,第三排第七個,長得最醜的那個!”
    賈富貴氣勢洶洶地走上前,看了一眼。
    “你瞅啥?”
    ‘鬥小兒’一手還抓著瓜子,蠻橫地瞪過來。
    賈富貴也不說話,轉身就走了。
    “算了。”他給趙鐵柱發私信。
    趙鐵柱回道:“認識?”
    “不認識,但很好猜——起這個名字的,一定是鍾離炎。”賈富貴徑自往外走:“這家夥皮糙肉厚,不動真本事,拿他沒辦法。動了真本事,也未必拿他有辦法。”
    中山渭孫愣了下:“獻穀鍾離家現在這麽窮嗎,連張現場票都買不起?”
    “你管他呢!”賈富貴徑往外走。
    偌大的賽場,完全複刻觀河台上形製。燃燒著烈焰紋路的青銅大門,作為比賽場的出口。
    臨出比賽場前,賈富貴愣了一下。
    因為他在觀戰席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倒不是麵容熟悉,熟悉的是那種氣機——
    論及在望氣術上的造詣,出身蓬萊島的陳算,冠絕三脈,天京第一。
    都說此乃小術,他卻從中見大道。
    最簡單的一點,便是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在他麵前隱藏自己。無論何等改易麵容的手段,對他來說都沒什麽意義。他記住的是氣機,但凡氣機不改,對方在他麵前就沒有改變。
    所以他曾經一度被調去追剿平等國,護道人“鄭午”的身份,就是他查出來的。
    坐在觀戰席角落的這個人,穿了一身古拙的青銅甲,頭上還戴著將麵容都遮住的青銅盔,整個人嚴嚴實實。觀戰席上眾生百態,把肚兜套頭上的都有,這裝扮倒不算稀奇。
    可他是辰巳午!
    這就奇怪非常。
    因為宋國的辰巳午,向來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生不辭顏,死不改色”,是公認最不會陰私行事的人。
    現在竟然也會裝扮成這般,坐在場邊隱藏自己。
    端方君子,為誰辭顏?
    賈富貴不動聲色,走出了焰光搖曳的青銅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