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私心為國仇(還沒打,隻想看打架的可以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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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確實應該給您一個交代!”
    擠不出笑容的辰燕尋,異常認真:“我以並不公平的境界和實力,擊敗了您的弟子和您的妹妹,使您的榮耀在此失色……我願意付出賠償,甘受此責,乃歸上君之名,以全主裁之威!”
    “我的榮耀來自於我,也必失之於我。吾徒雖愚,堅毅篤行。吾妹雖惰,幸無惡跡。則何以傷我?”
    薑望麵無表情:“但你確實是應該對他們有所補償,不止褚幺和薑安安。還有被你擠掉名額的殷文永,還有被你打到敗者場的東方既明……這一路來被你擊敗的所有人。他們都是努力了很久才走到今天,他們隻預期了內府境的對手,沒有想過要麵對幾千歲的真君。在這場群星並耀的天驕盛會,他們因為你的存在,少了很多可能。”
    倘若殺人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那麽薑望應該早就被解決掉。
    他能夠走到今天,恰恰因為這是一個有規則的世界——大家至少有明麵上的規矩。
    燕春回是一個非常有分寸的人,薑望在很多時候也體現了這一點。天涯台上熬殺季少卿,天京城裏鬥六真,都是險險踩著規則的線,在框架之內行事。
    雖劍鋒狠辣,胸懷激烈,卻言行有規,踏矩而前。
    燕春回以規則為護身符,薑望正以規則肢解他。
    這種交鋒是以劍為前提,卻比劍爭更殘酷。
    對燕春回來說尤其如此。敗則諸強相合,了無生機,勝則能讓薑望避道,於此一飛衝天。
    從這個角度論起來,燕春回才像是話本裏勢單力孤的少俠,而薑望是那個財雄勢大的積年老魔!
    讓他們體現出差距,在這裏攻守異勢的,不是他們此刻的實力。
    而是他們一路選擇的過往。
    天下台是整個現世最受矚目的地方,薑望是走在陽光下的人。
    以人魔而顯名的燕春回,隻要一個應對不好,薑望就能舉天下而戮之,壓根沒有活路走。
    他已經做到近乎完美,讓姬景祿垂扇,讓公孫不害袖手,讓劇匱見識道之艱難,但還是被逼到了牆角。
    “鎮河真君公正無私,是天下之福!”辰燕尋再無辯言,直接合袖拜下:“某一時私欲熏心,貪求驕名,以為改道是重活一世,想拾起舊時不可得的風景——聽君此言,方知謬矣!我認錯,也認罰。薑君但有所懲,燕尋必無怨言。願此為天下之誡,來者需警,去者莫幸!”
    辰燕尋忍了。也認了!
    麵子不值一提,利益盡可割舍。
    隻要不死,隻要成功超脫,丟在這裏的一切都能拿回來。
    想來影響黃河之會的公平,最多懲傷,無以罪死。
    薑望沒有什麽波瀾地看著他:“我與你有決道之約,今其時也;我於黃河有主裁之責,此其任也。”
    “觀河台上先公後私。”
    “咱們先分對錯,再論生死!”
    他微微側頭:“劇先生,此人擾亂賽場,有礙大會公平,誤他人之前途,累至內府四強……您算算,該以何刑。笞、杖、徒、流,或死?”
    “等等!”辰燕尋陡然高聲!
    沒聽錯的話。
    這是先刑責一輪,削弱自己戰力,再生死決鬥的意思?
    他這雷海嬰生、得天眷人愛的少年,本該是天命主角,卻在此刻,深深感受到了身居高位的終極反派的惡意。
    這也太沒有武德了,拿著點權力往死裏用呢!
    “你不要太過分!”
    辰燕尋憤而直身:“什麽決道之約,我已忘了!”
    薑望隻道:“無回穀外,有碑為證。台下的太虞真君,或也可以為我證明。你知道的,他不會說謊。”
    “薑真君!”辰燕尋忍氣吞聲:“自雲國到今日,到剛才,我一直避道,不與你爭。”
    “我與葉淩霄一見如故,對雲國有感情。一直也都顧念著舊誼。”
    他的聲音又緩和下來:“咱們都是走到了這一步的人,長路漫漫,修行不易,何必呢?大不了我答應你,從今不為禍。何苦嚴相逼?”
    薑望並不在意他的威脅,隻問:“辰家被滅掉的滿門,是怎麽回事?”
    “我怎麽知道?!”辰燕尋短暫地怒了一下,又悶悶地解釋:“我一直都在台上,得到消息的時間,和你是一樣的。”
    薑望搖了搖頭:“我信不過你的承諾,我也無法替那些被人魔害死的人相信你。”
    終於看不到辰燕尋的笑容,為免影響薑真君伸展拳腳、已經悄悄溜到台下的鮑玄鏡,眼中卻漾出笑意。
    飛劍時代雖然短暫,他在幽冥也曾見其鋒芒。險些開辟了時代的永恒劍尊都且不說,那忘我劍君太叔白,高歌狂飲劍橫空,光耀青冥幾萬裏,是震動了他們這些老骨頭的。
    今辰燕尋口舌如簧,言必切害,趁著中央謀超脫的大好時機,也算是在風雲匯聚的觀河台,走出一條似險實夷的鐵索橋……奈何黃河裁判壓根不跟他對話,不受他蒙蔽。
    簡直是……甚合吾心!
    他現在是越看薑望越覺得順眼。抱緊這條大腿,退則高枕無憂,進則讓其衝鋒陷陣,則天下何事不能成?
    聽說薑真君在找神俠,回頭未嚐不可以謀劃一番,助其功成,以得其心。
    若不是怕引人注意,樂極則悲,他真想振臂一呼,為薑君響應——對付這等邪魔外道,不必講什麽江湖道義,大夥並肩子上啊!
    “真以為我怕你嗎薑望?!”
    辰燕尋現在已經不指望和平解決薑望了,但要把公憤化為私怨,避免對方群起而毆:“主持一屆黃河之會,你就能執法天下?你比三刑宮還要高高在上,比中央帝國還要權勢滔天!人魔的事情早就翻篇,宋國的事情與你何幹!?”
    “那……與我相幹嗎?”台下這時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
    一個全身覆在青銅戰甲裏的人,正好這時走過六合之柱,走進場內。
    他揭開自己的青銅頭盔,露出一張端正而又深邃的臉。
    隻是這時眼角有血,裂唇見傷,一豎刀痕將他的嘴唇裂成了四瓣。
    那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生不辭顏,死不改色”的辰巳午!
    觀戰席上早就惶惶不安的明倫書院院長慎希元,猝然起身,驚色不去。
    他在宋國隻是起個名士作用,用以交結書山,並不交托大事。不清楚自家皇帝和燕春回的合作,隻是在燕春回的身份暴露後,隱隱有些猜測。
    而辰巳午的出現,將一切都推向最惡劣的結局。
    他不明白天子為何如此不智,這麽多年韜光養晦,不鳴則已,一鳴犯蠢。
    跟人魔合作,能得到什麽?
    “辰巳午?”辰燕尋在台上看他。
    辰巳午也看著台上:“或許你應該叫我一聲……‘父親’?”
    “父親!”辰燕尋毫不猶豫地改口:“前塵既往,新軀已生。此身受你之血,是你嫡親。咱們同為宋人,同出辰氏,應當以國以家為重!”
    宋皇真是個成事不足的。玩什麽垂拱而治,說什麽聖皇之行,還講什麽“眾正盈朝”,結果一個蒸蒸日上的大宋,拿了那麽多書山的資源,被魏國甩得馬蹄都看不見。
    現在玩一手毀屍滅跡,屠一個辰家,還能讓辰巳午逃了!
    他起先聽到辰巳午生死不知,還以為是宋皇故布疑陣,以此迷惑他人,還覺得此君擅長演戲。不成想宋皇隻是在說實話!
    當初怎麽會選中這麽一個廢物?
    他關切地問:“您此為何來?”
    辰巳午仰看台上,風采更勝的薑真君,令他仿佛回到了三九一九年的夏天。
    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曾經衣冠楚楚,好潔修儀的他,今日是這麽醜陋地站在這裏。
    他抬起手來,指著台上:“當年太虞真君就是站在那裏,一劍橫魁,天下無聲。我在台下,想要以死為國爭,是塗相勸住了我。”
    他咬住牙:“我好恨他勸住了我,讓我沒有光榮地死去!”
    他瞧著辰燕尋:“今日你在台上,輸給了齊國的天驕,卻還是被揪出來——你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往事不可諫,來者當可追。”辰燕尋眼神深邃:“您已洞真,往前還有路走。我在絕巔,數千年眺望更高。修行路漫漫,過去的就過去了。不要看已經失去了的,要著眼於未來能夠得到的。”
    他又問:“誰送你來?”
    辰巳午喪家之人,不足為慮。真正危險的是他出現在觀河台上,所代表的意義。
    他在辰巳午的臉上沒有看到太多表情,但聽得又一個聲音,在其人身後響起——
    “我巡法多年,第一次有人這麽急著見我!”
    六合之柱外的風,竟然吹到了天下台。凜凜而寒,刺人神意。
    從辰巳午身後走進來一個冷肅的身影,是高冠博帶,麵沉如水的吳病已。
    其人負手看高台:“燕春回,你在無回穀培養人魔,淩辱百姓,草芥人命,不可計數。如今在宋國為了隱藏身份,又滅辰氏滿門——你可知罪?!”
    辰燕尋眉頭一跳!
    但吳病已的目光卻從他身上移開了,落到公孫不害身上:“公孫先生,何以你法劍在手,獬豸在眸,卻如此彷徨?”
    公孫不害看著他,一時沒有說話。
    吳病已又道:“昔日你遊走江湖,與顧師義交好。他死於東海後,你懷怨景國。今又有吳預為澹台所害,你恨景之心愈甚……終以此心亂法心,以至於進退失據,義法難全。在這觀河台上,失了分寸,不見恒意。”
    “先為不可為之事,輕率問責。後不為該為之事,投鼠忌器。”
    這位矩地宮的執掌者,聲如儀石之響:“我想,你不適合再代表天刑崖,行負棘懸尺之事。”
    該說不愧是執法甚苛的吳宗師嗎?
    到了觀河台,第一件事是問責同為法家宗師、法宮領袖的公孫不害!
    辰燕尋愈感不妙。
    此人連公孫不害都要罰下去,難道會對他手下留情,受他的威脅,被他糊弄嗎?
    同為法宮之主,公孫不害理論上身份並不比吳病已低,但今日的他,麵對吳病已,全無抗辯之心。隻是長聲一歎:“百般糾葛成魔孽,心有不甘必自牢!我求義法兩全之術,終究執於此心,不能自拔。今日之後,我當閉宮問心,潛修法典。不得通明,不再出山。”
    “我願交出【荊棘笥】,釋放刑權。無論天刑崖,天淨國,不複我令。”
    他獨臂提劍,轉過身來:“但請容我等候在此,以防圍殺混元有失。此身雖殘,或有餘勇,可為法彰。”
    吳病已靜靜地看了他片刻:“你終究是對孽海有執念。”
    公孫不害隻是道:“吳預之失,不能沒有交代。”
    吳病已淡淡地說了聲:“提劍尋仇,非法家理念。”
    然後又看向辰燕尋:“對於我的指控,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他的眼眸靜垂,像一道鍘刀落下:“若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薑真君罰完,就輪到我罰了。”
    黃河裁判刑一次,法家宗師刑一次,最後接著來決道之約嗎?
    簡直是無恥!
    早知道在薑望剛出手的時候,掏出飛劍就上,求一個速戰速決,或能境況好一些,沒有這麽仗勢欺人的事情。
    “人魔之責,不應責我!我於無回穀,隻是傳道,隻不過門徒不肖,我所托非人……人之賢愚,非我能全。三刑宮傳法天下,法家門徒為惡也眾,殘官酷吏,不絕於史,難道都責於三刑宮?”
    辰燕尋振振有詞:“辰家之事,更是無稽之談!我在台上,舉世矚目,怎麽殺人,如何安排?吳宗師嫉惡如仇,切不可中了平等國栽贓陷害之計!”
    說著他也茅塞頓開:“吳宗師!此事真有隱情!你是如何救下辰巳午,可能詳述?法為公正,理當公昭,且議於天下!”
    吳病已倒是並不反對這一點,淡聲道:“我是接到博望侯的消息,說辰家有可能出事。本著寧信其有的態度,就跑了一趟——可惜還是晚了,隻救下辰巳午。”
    看台上的重玄勝嗬嗬一笑:“你說巧不巧?本侯就隨便一猜,沒想到真就發生了!可見天底下的壞東西,想法都相通——難道本侯也有做人魔的天賦?”
    說這話的時候,他正在飲茶。
    在喧囂熱烈的觀河台,人頭攢動的觀戰席裏,飲一盞熱茶。輕輕吹走熱氣,慢慢地品。
    重玄遵愛玩戰場煮茶、桃花飛血見人頭那一套。
    他也煮茶。
    動不動就煮,隨時隨地煮。
    他對重玄明光是這樣說的——“小侄平生不愛茶,但伯父既然三天兩頭跟我說什麽風華,小侄定要較之!”
    煮得重玄遵現在出門都不帶茶了。
    被重玄遵停了月錢的重玄明光,也老實了好幾天。
    辰燕尋幽幽地看向這個大胖子,愈發感到頭疼:“您可是大齊博望侯。在這裏的一舉一動,都代表了大齊帝國,還請慎言……”
    重玄勝一臉和善地看著他:“本侯不過閑聊一句,你就在這裏說什麽代表,說什麽大齊帝國……”
    他的眼睛笑得眯起來:“威脅我們齊國咯?”
    前一刻還在笑的這胖子,猛然起身,肥肉搖顫,把從重玄明光那裏借來的茶盞,當場摔碎在地上:“當著我朝天子的麵?!”
    刷刷刷!
    身後一群大齊勁卒,侯府衛軍,齊齊拔刀而起!話都不說,便向台上撲去!
    真要叫這些士卒砍過來,交上手了,不是敵人也是敵人了。
    齊國勢必不顧一切地將他撲滅在此。
    “真是勸告!並非威脅!”
    辰燕尋高聲解釋,但知道解釋並沒有意義。
    這胖子就是衝著宰他來的。他就不該跟這胖子搭一句腔。
    薑望是紙老虎,吳病已是石獅子,都能以理製之。
    這個死胖子才是狠角色,頃刻私心為國仇!
    豈不見鬥昭都按刀,姬景祿也停扇。堂堂博望侯,如此濫用國器,真不怕齊帝事後問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