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添人置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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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蓉眼見如此,微微有些失望,心裏盤算著是不是要去找人牙子問問,不想角落裏卻悄悄走出一老一少。老頭兒的胡子和頭發都白了大半,身形幹瘦,衣衫破舊,顯見是個窮苦之人。他身後的小童也就八九歲年紀,雖然也是麵有菜色,骨瘦如柴,但難得的是穿戴整潔幹淨。兩人走到董蓉姐弟跟前,那老頭兒掃了董平身上的長衫一眼,極恭敬的行了一禮。

    董平趕忙讓到一旁,拱手回禮問道,“老伯有話盡管說,不必行禮,折煞晚生了。”

    老漢眼裏閃過一抹感激,他咧了嘴巴笑起來露出所剩無幾的牙齒,說道,“這位少爺,夫人,老漢是這城外牛家莊的。這小童叫喜子,是老漢鄰居家的獨子。這可憐的孩子出生不過一月就沒了爹,前些日子又病死了娘,家裏田產都換銀錢買湯藥了。如今衣食無著,求著老漢帶他來尋條活路。若是少爺看這孩子還順眼,不如就買了他回去吧。”

    董平聽得小童身世這般可憐,又見他五官端正、雙目清亮有神就更是喜歡,但姐姐沒有發話,他也不好先開口,於是靜靜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董蓉先前還擔心弟弟不問清底細就胡亂開口應允,這會兒見他這般沉穩很是歡喜。她彎腰牽了那小童的手仔細看過,發現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有繭子就開口問道,“喜子,你可識字?”

    那孩童抬起頭,眼裏滿滿都是驚奇之色,顯然是沒想到董蓉會這般問,他慢慢點頭應道,“我娘活著的時候教過我爹半本三字經,我爹沒錢送我去私塾,就在家鋪了沙盤教我用樹枝寫字。”

    董蓉滿意的點點頭,索性蹲下身子又問他,“那你可願意到我家來嗎?平日跟隨我弟弟去書院讀書,照顧他日常起居。他也會教你讀書識字,可好?”

    小童扭頭瞧瞧那老漢,老漢這會兒早把董家姐弟從上到下看個仔細。都說人老成精,他雖說一輩子沒見過什麽大世麵,但是辨人的本事還是有的。董家姐弟穿戴不是如何奢華精致,但衣衫也都是細棉縫製,而且神色溫和,眼神清正,一看就不是惡毒之人。小童若是同他們走了,就算不能享福,起碼也不會被苛待受苦。

    老漢這般想著就輕輕推了小童一把,低聲道,“傻孩子,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給這位少爺和夫人磕頭。”

    小童顯見極信任老漢,聽得這話就“噗通”跪了下來。董蓉趕忙拉了他起來,替他拍去腿上的灰塵笑道,“既然你沒有親人在世了,那就請這位老伯做個見證吧。我以八兩銀子買斷你終生,若是你將來有一日想要脫籍,允許你自贖自身。”

    一個壯勞力買斷死契也隻需要十兩,喜子這樣的小童五兩足矣。董蓉開口就是八兩,算是極寬厚大方了。老漢倒是真心替喜子高興,拉著他又給董家姐弟行禮。董蓉眼見一旁那些男女老少又有上前糾纏的打算,就趕緊拉著一老一少去了縣衙。

    縣衙裏的小吏上起檔子來是駕輕就熟,手一伸收了二十文辛苦費,大筆一揮刷刷寫好文書,喜子簽下名字,董平的小書童就新鮮出爐了。

    老漢一遍遍叮囑喜子把賣身銀子揣好,然後就歎著氣回家了,留下喜子強忍了眼淚就要接過董平手裏的大小包裹。

    董平自小從未使喚過奴仆,反倒日日被牛氏當奴仆使喚。如今突然升格當了主子還有些不適應,他眼見喜子抱著包裹有些吃力就想伸手再拿回一半。

    董蓉卻是伸手攔了弟弟,善待奴仆可以,但行事卻要有分寸,否則嬌慣得奴仆忘記本分,可就是好心辦了壞事兒。

    董平也是聰慧的,自然猜得到姐姐的用意,於是憨憨笑了笑就不再說話了。董蓉摸了摸荷包裏的銀錢所剩無幾,自覺過足了購物癮就打道回府了。

    兩主一仆趕回小院兒的時候,傻柱正站在院門外張望,橘紅色的夕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眼見三人出現在青石路上,他大步就迎了過來。

    董蓉沒來由的就覺心裏歡喜,伸手拿了帕子替他擦頭上的汗珠兒,嗔怪道,“不在院子裏好好等著,出來曬著做什麽?”

    傻柱憨笑不答話,董蓉卻越發心疼,拉著他邊走邊念叨買了什麽好吃食。喜子累得小臉通紅,見到兩人這般模樣,眼裏的好奇之意藏也藏不住。董平想了想,自覺以後要常相處,有些事兒也要叮囑這孩子幾句,於是就拍拍他的頭低聲囑咐道,“喜子,這是我姐的夫君,也是你的主子。他心智弱於常人,你平日說話行事千萬不可怠慢。懂嗎?”

    喜子趕忙收回目光使勁點頭,小臉兒也更紅了。董平見此心下滿意,帶著他把東西放到自己廂房,然後又指了旁邊的耳房做他以後的住處。家裏突然添了人口,難免缺東少西,但好在此時是盛夏,天氣熱得很,土炕上鋪張新草席,放個枕頭也能睡人了。更何況這裏也住不長,還有兩日書院就開課了。

    董蓉自覺虧待了傻柱,連茶水都沒喝一口就邊係圍裙邊進了廚房。喜子見此也不敢歇息,跟進去幫忙燒火打水。他是農家孩子出身,這些活計做起來倒也利索,董蓉讚了他兩句,待得紅燒肉出鍋時又先盛了大半碗讓他墊墊肚子。

    喜子抱著大陶碗,盯著裏麵那些油亮噴香的肉塊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夾起一塊送進了嘴裏,然後眼淚就劈裏啪啦掉了下來。

    正巧董平進來見他這般模樣就要上前勸慰,卻被董蓉擺手攆了出去。有些傷痛,隻有自己一個人慢慢舔邸才能愈合,不需要任何人幫忙。

    果然,當飯桌擺好的時候,喜子帶著滿嘴的油膩笑嘻嘻跑了出來,雖然眼睛還有些紅腫,但臉上帶了一路的惶恐和不甘卻消失的幹幹淨淨。董蓉喊他一同上桌吃飯,他卻謹守奴仆身份,死活不肯。董蓉於是笑著裝了一大碗粳米飯,又把每樣菜都夾了一些,堆得碗裏滿滿的遞給了他。

    喜子躬身道謝,然後抱了碗坐在小凳子上吃的歡快之極。

    董平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低頭慢慢吃著飯,隻覺自己今日學到了很多書本裏沒有的道理。原來真同姐姐說的一般,過日子處處都是學問。

    眾人剛剛拿起飯碗吃了沒幾口,小院兒的兩扇門就被人敲響了。喜子小跑上前開了門,王祿表哥和杜鵑嫂子一臉大汗的走了進來。倆人一個挎著一籃子青菜一個扛了半袋苞穀麵兒,顯見是從槐樹村匆匆趕回來的。

    董蓉去灶間拿了兩副碗筷,拉著兩人坐在桌前一起吃飯,末了問起曹姑母的身體。

    王祿和杜鵑許是餓的狠了,一口氣吃了兩碗飯這才支支吾吾說起自家老娘高燒未退,但已經吃過藥湯,晚上發發汗許是就好了。

    董蓉想著曹姑母今年也有五十歲了,若是在前世這年紀還算半個年輕人呢。但在這個時空,繁重的活計加上缺吃少穿,農家人的體質本就不好,被風寒之類的小病奪去性命的可著實不少。

    她心裏惦記得厲害,草草吃過飯就去翻檢今日的大堆戰利品,最後選了兩盒綿軟些的點心,一包糖霜,又去灶間米缸裏舀了五六瓢粳米,搬了一壇苞穀酒。

    忙完這些,杜鵑夫妻也吃完了飯,她直接把東西往兩人懷裏一塞就攆他們回槐樹村去。

    王祿死命揮著手,著急道,“家裏無事,我們特意趕回來就是怕明日生意忙不過來。”

    杜鵑聽得自家男人說得沒頭沒腦,趕緊幫腔道,“蓉姐兒,你別惦記家裏,我娘…嗯,就快好了。她老人家躺床上還罵我們偷懶耽擱了生意,攆我們早些回來呢。”

    董蓉卻是堅持把東西塞了過去,說道,“姑母身子不好,按理說我和傻柱都該去伺疾的。可這邊生意確實離不開人,這才拿些吃食給姑母補補身子。再說,這一晚哪有活計可忙,你們回去守著姑母,我和柱子也安心。”

    杜鵑想了想也是這麽個道理,於是就接了東西,笑道,“成,那我們就回去再住一晚,明早天亮之時一定趕過來。”

    “好,若是晚了,我就扣工錢。”董蓉裝了一副凶惡管事的嘴臉,逗得眾人都是笑起來。

    王祿表哥還要說什麽,董蓉卻推了他們出門,末了又仔細叮囑杜鵑怎麽幫著曹姑母擦酒降溫。

    杜鵑是個爽快脾氣,仔細記清楚就匆匆拉著自己男人走進了夜幕。說實話,家裏隻剩笨手笨腳的公公、小叔,還有兩個孩子,她也實在擔心他們照顧不好婆婆。

    曹姑母原本燒得暈暈乎乎,偶爾睜眼見得兒子兒媳又趕了回來,還帶了侄子侄媳孝順的好吃食,老太太心裏歡喜之下就覺身上病症好似輕了許多。

    杜鵑找了一塊新棉花沾了酒把老太太的前胸後背、額頭腋下都擦了個遍,然後又熬了兩碗稠稠的粳米粥,加了半勺糖霜,嗅著香香甜甜味道極好。老太太一口氣吃了個精光,氣色就越發好了,拉著老頭兒說了半晌體己話,直到實在累了才又躺下。

    杜鵑守了半個時辰,眼見老太太又發了滿身大汗,額頭也不再燙手,這才放了心。z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