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不負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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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兩條光線直直地照射在鎏金的瓦簷,寬闊的橫梁之上驀然一片龍飛鳳舞的旖旎景象。

    白餌正立於宮門之下,不經意抬眼,洋洋灑灑的流光驀然傾斜而下,轉眼之間,偌大的天盛宮仿佛都沐浴在一片濃濃的春光之中。

    在這寂寂的一刻,仍舊能夠聽見宮牆外隱隱傳來喧鬧聲。

    寒食第二日,風華宮的氣氛冷淡了不少,這座宮牆外濃烈的節日氣氛卻絲毫不減。

    也或許是這座風華宮看起來太過肅穆,聽著那牆外的聲音,才會覺得無比得雀躍吧。

    正莞爾遐想,此時,有細細的聲音躍然耳中。

    “燕才人這是頭一回到這風華宮來吧?”

    她的視線循聲一轉,隻見一個年紀稍長的奴才手執拂塵跨進了宮門,年紀約莫五十的樣子,體型稍壯,春風微漾著低垂細長的白眉,卻吹不散眉眼裏的祥和。

    既見風華宮的大總管常大公公,她頷首淺笑,旋即欠身為禮。

    常大公公稍稍淺拜,又還有笑容的看著她說:“你的運氣當是極好。畢竟,這兩年入到風華宮的妃嬪本就極少,能在君主身邊伺候的,更無一人。你,算是第一人了。”

    聽出了拔高的意思,作為一個新人,白餌當即拋出了燕溫婉特有的那套謙遜,應答著說:“常大公公謬讚了,溫婉隻不過是一個初入宮廷,便從四品美人,貶為五品的不才之人。”

    “嗬嗬……”常大公公兩眼陡然善笑,滿是對眼前這位新人愚昧無知的包容,他指了指她,“你呀你,難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成?自古,才人之責,便是在君主處理政務之時,一旁筆墨伺候,倘若君主悶了、乏了,那便是寬衣解袍、貼身伺候!遇上這般三生有幸之事,你倒是顧影自憐起來了,嗬嗬……”

    白餌小小地咬了咬半片唇瓣,眼神裏流露的神色,又駭又緊張,說話都聲音小了幾分,“溫婉從未伺候過君主,隻恐稍有錯誤,便觸了龍鱗,惹君主不悅。這才人的殊榮,溫婉又該何從擔起……”

    “你呀,膽子委實是小了些!”常大公公搖了搖頭,眼神裏透著淡淡的恨鐵不成鋼之色,“你這樣子,旁人不用想便知道,定是西宮出來的人!入宮之時,盛妃娘娘沒少教你諸如隱忍、收斂、不為這類保守的宮規吧!”

    兩邊都不敢得罪,白餌收著眼神,緊著唇角,點下了頭。

    常大公公冷嗤了一聲,倒也不是說對誰的冒犯,隻是略顯得有些無奈。

    回想起盛妃剛入宮那會兒,倒也積極主動過,後來不知什麽原因,許是對不冷不熱的君主早早便沒了耐心吧,也開始學會了“緊閉宮門、兩廂不問”,這兩年西宮在她的管理之下,倒也沒出什麽大岔子,隻是,自此後宮更像一潭深水,再也驚不起什麽漣漪。

    中宮皇後不懂如何取悅君心,無計可施,新人進入西宮,盛妃一手“不爭不搶”的好調教,即便新人真到了西宮,也難得君心。

    “到了這天盛宮,你便聽老奴的,大膽一些!這宮廷之中的事向來都是瞬息萬變,誰又能料到明天會發生什麽呢?”

    她佯裝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然後木木地點了點頭,“謹遵常大公公教誨。”

    常大公公看了看她,然後有些失望地轉了身,手中拂塵有意無意間從她低垂的麵前揮掃而過,“動身吧,帶你轉轉這天盛宮。”

    常大公公搖身一跨宮門,腳步便飛快,白餌小吐了一口氣,旋即跟了上去。

    “君主平時呢都在風華殿處理政務,白日裏你來了便直接到風華殿去候著,別再像今天這般傻傻地站在宮門下亂看。”

    “是……”

    轉眼又繞了一圈,白餌一邊應答著,一邊在腦海裏記憶著各種建築標誌,不一會兒,縱橫交錯的線條在一起,編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地圖……

    隻是,這張地圖編著編著,不知從哪一刹那開始,便斷了。

    雖是暮春時節,可沿途的紫陽花,五顏六色,玲瓏煦暖的陽光之下,開得一簇比一簇繁盛,宛若精心織就的錦繡,令人動容。

    那廂,常大公公的腳步飛快不止,她目光凝聚在一側,不知不覺中,自身的正常步速也暴露出來。

    “那邊便是瑞安殿了,裏邊的煦暖閣便是君主的寢居。不過,平日裏,君主大多數時間都在風華殿,處理政務常常至深夜,這大半夜的也懶得換地兒,便在風華殿歇下了……這些,你可記住了?”

    常大公公熟稔地說著,半晌沒聽見身後給出反應,不由得停下步子,抱著拂塵回過頭,去複問她,“燕才人,可都記住了?”

    “記住了!”她尾音初落,眼神才恰巧從一側收回,看出了常大公公眼神中跳過的質疑,她旋即欠身為禮,毫不心虛地附加了一句:“有勞公公了!”

    常大公公點點頭,換了總結性的語氣,交代道:“好,那即刻便到煙海閣,取了《聖訓》和《實錄》之後,送到風華殿吧!”

    “?”

    白餌有些猝不及防,何時讓她取書了?

    “時候不早了,老奴還有其他雜事,你速去,且莫誤了君主誦讀的時辰。”

    三言兩語交代罷,常大公公便轉道離開了。

    “常大公公慢走!”

    這邊送完,白餌立馬動了身。

    隻是,那“煙海閣”又在何方?

    她呆滯的眼神四處一轉,最後竟定在了那一片紫陽花上……

    找煙海閣!

    轉了一圈,終是出師不利,她隻能找人問問了。

    恰好,迎麵過來了幾個宮女,但情況似乎並不樂觀。

    “快看,她就是昨夜降位的美人,進宮沒幾天就降位成了才人。她應該是風華宮的第一位才人吧!”

    眼神躲閃戰術。

    “哼,就她呀?敢跟東宮對著幹,有宸妃娘娘在,今後她在這宮中怕是沒有什麽好日子過了!”

    白眼藐視戰術。

    “上一個得罪宸妃娘娘的人,墳頭草估計都有七尺高了吧!”

    “沒發現今日東宮什麽活動都沒辦嗎?我聽說呀,宸妃娘娘正想法子對付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才人呢!”

    等到眼神快撞上了,幾個宮女才參差不齊地行了禮,壓根沒等她開口,便步履匆匆地走掉了。

    白餌耐下性子,又換了個地方問,隻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無論是宮女還是太監,見到她就跟見到鬼一樣,一個個有意避開,生怕沾染了什麽晦氣似地。

    她有些怒意地停下了步子,放眼掃過那些匆匆逃離的影子,心想,這個宸妃究竟有何本事,撼得動漠滄無痕的心,並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在宮中建立如此大的威望!

    未幾,幸得一個小太監主動過來,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見過燕才人!”

    “你認得我?”

    這一路上,在一群人的口舌之中,她可從未聽人提及她的姓氏。

    “認得!人得!您是君主昨夜親封的燕才人!奴怎麽會不認得呢!”小太監眉眼笑起來既熱情又陽光,自報家門:“奴叫小雲子,在天盛宮當差,燕才人初入宮中若有不解之處,大可找奴!”

    如有春風似地,白餌眼神一亮,“眼下,還真有不解之處!”

    ……

    尋思著便要逾時了,白餌抱著兩本書最後幾乎是跑進風華殿的。

    偌大的風華殿中,陳列其中的物件井然有序,或雕龍畫鳳的精美柱子,或玲瓏剔透的珠簾,或波瀾壯闊的水墨畫卷……淡淡的光影,朦朦朧朧地,倒映在潔淨的地板上,竟給人一種虛幻的感覺。

    特別是,殿前與殿內,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二人四目相對之時,長長的珠簾仿佛被時光凝聚——她懷抱著一卷書怔怔地站了那裏,微側著身子偶然看向殿內,那個垂著腦袋微斜著龍身倚在榻上的漫卷之人。

    他們仿佛被人臨時鐫刻在一幅畫裏,兩廂抬眼,這一望,便是千年,任由塵埃飛舞,時光不驚波瀾。

    漠滄無痕至今都覺得,一切就像一場夢。

    那仿佛隻是一個稀鬆平常的午後,理政困倦了,便斜著身子靠在榻上,斂神小憩間,眼神無數次的一閉一合,終於等到她闖進自己的夢中。

    而此刻,即便她真的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心中仍會下意識期盼,隻願時光能緩,就這般靜靜地望著她,再多望一會兒,隻一會兒……

    直到兩個眼皮打起了架,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嘴裏還是會念著。

    “妾身遲到了,望陛下恕罪!”

    以免他再搞一出“秋後算賬”,她身子一欠,率先請罪。

    奇怪的是,那頭一度沒有聲響,偌大的風華殿,隻能聽見自己還沒緩過勁來的喘息聲。

    炙熱的汗珠還停在額頭上沒有流完,這會兒,新的冷汗又冒了出來,真教人焦頭爛額。

    “進來吧,”漠滄無痕抬眼示意了她一下,淡淡的語調之下更顯得漫不經心,待她畢恭畢敬頭也不敢抬地將書送到案前,他遂抬眼看了看東邊的窗子,“殿裏怪悶的,去開開窗吧!”

    “是……”

    踩著行雲流水的步子,她率先走到離漠滄無痕最近的一扇窗戶,十指輕撫,猶有蘭花繞指,悄無聲息之中,鎖在窗麵之上的陽光,頃刻間,撲滿懷中,傾瀉殿中。

    她下意識頷首抬手輕輕一擋,顯然被強光照得有些睜不開眼。

    隻是正欲轉身離開窗台之時,一陣熟悉的花香,驀然隨風飄了進來。

    眸光流轉,隻見那朱紅色的軒窗外,小苑之中開滿了遍地的紫陽,好一片瀲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