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兵亂,山河板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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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燕乘爍偶然聽聞飛燕寺的僧人在傳,山下有官員在抓捕重犯,用不了多久飛燕寺估計也有官兵來。

    燕乘爍決定下山親自看看。

    禪房。

    “燕乘爍。”

    白餌躺在睡鋪上,麵容幾分憔悴,她用力地抽出手臂,將壓在身上的被褥推開。

    斜斜地望了一眼窗子,怕他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想再喊一下,但總覺得有一口氣一直提不上來,遂在心裏快快地支起半個身子。

    好在燕乘爍聽見了,在禪房外和一個僧人交涉了幾句便推門而入。

    此時她已經勉強坐起來了,想要下榻的時候,卻被他上前阻止了。

    她的眼睛略略動了一下,然後微微動了一下頭,嘴也動了一下,喉嚨發出了一個咳嗽似地的聲音,“我們,現在便下山吧。”

    被這樣的聲音一驚,燕乘爍不免看了看她的眼睛,眸色像一灘死水,泛不起一絲光澤。

    忙說:“你身上的風寒尚未驅除,理當好好休息。”

    白餌唇瓣扯開一個簡單的笑,看著他道:“我已經沒事了。現在就下山。”

    燕乘爍望著那窗子靜默了片刻,想起了山下那些官兵……

    抵達山腳的時候離中午還有一會兒,兩個人在山腳下的春耘鎮找了一家客棧落了腳。

    天近中午,一起吃過午飯後,燕乘爍說去看看附近的情況,等他走後,白餌終於撐不住了,便上了床,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好像過去了一整個春秋,夢裏整個人生都過了一遍似地。

    在夢裏,滿是殺戮,血流千裏、伏屍百萬的畫麵,不斷塞進她的瞳孔。

    忽然覺得全身熱得厲害,腦門就像是要燒起來了一樣。

    她愕地一下,被夢嚇醒了。

    微微睜了眼睛,在窗台反複確認,看到陽光還停在那裏,才發現自己根本沒睡多久,可能連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

    思緒浮光躍金般跳著,她的眼睛卻沒有完全睜開,一副半睡半醒的狀態。

    直到各種喧鬧聲不斷從窗子外飄進來,好像有驚恐的叫聲,逃竄聲,還有東西摔得霹靂作響的聲音……

    她思緒愕地一跳,難道自己還在夢裏?

    忍不住想要睜開眼睛,可是窗台還是窗台,她看得很清楚,這裏明明是客棧,不是短兵相接的疆場。

    可是,那些殺戮聲的的確確一遍又一遍地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就在她覺得掀開被子,徹底擺脫那些夢境的時候,轟然一聲巨響,房門被狠狠地踢開了!

    兩三個手持彎刀的男子驀然衝了進來,眼神裏滿是殺機。

    她下意識地坐起,眉頭微蹙,盯著那幾個人喘息著,細細的汗珠從她額頭上滲了出來。

    看著裝與麵相,可以判斷,他們是風人無疑,同時借著已開的門,可以看見,外麵也是一片亂哄哄的狀態。

    這一刻,她才意識到,這座客棧遭到了圍攻洗劫。

    但好像不對,窗子外有一處視角是可以看到對街的,街上很亂,各種逃竄的身影。

    不遑思忖,一柄彎刀便已經當空劈了下來,心弦猛地一動,她當即舉起身後的枕頭,以作抵擋。

    幸得這枕頭還有些分量,與那風人僵持了一會兒。

    可實際上,那已經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兩眼驀然一翻,天黑了一下又亮了一下。

    怎麽回事?

    視線越來越模糊,看見空中又舉起了兩柄彎刀,腦袋裏最後一次拉響了警報……

    可她卻再也沒了力氣,徹徹底底地倒了下去。

    此時,燕乘爍旋風一般的黑影早已從對街奔來,身子在半空一斜,從外麵跳進窗戶之後,劍鞘裏的長劍一揮,便直逼三個風人。

    一縷血腥味開始從窗子飄了出去,與街道上如出一轍的味道連成一片,轉瞬之間,整個春耘鎮上空皆籠罩在一片死亡之中。

    大片大片的烏雲在遷移,掠過客舍簷角,客舍陷入了黑暗,掠過飄搖的酒旗,客棧陷入了黑暗,掠過筆直的街道,那些由鮮血匯聚而成的涓涓細流,逐漸變成了一條找不到源頭的黑河。

    春耘鎮坐落於翡翠山腳,四麵環山,此時烏雲隻是輕輕將太陽一蔽,整個鎮子便仿佛提前步入了黑夜。

    “白練!白練!”

    燕乘爍抱著那張滾燙的麵龐,拚命地喚著,可那雙眼睛一直閉著不動一下,額頭上不斷有汗珠冒了出來。

    他的眼中頓時布滿了擔憂,旋即將人從床上抱起,動作迅疾地背到身後,掃了一眼地上的劍,驀地將之飛入手心,接著便奪門而出。

    燕州,踞慵城。

    整個燕州的核心地段,即主城區。

    整個燕州說大不大,背著她燕乘爍一路離開了春耘鎮,即將抵達城關的時候,腳下的步子卻是越來越僵硬,仿佛每一步到要陷進地底下去。

    全身上下更是沒有一處是幹的,白餌那在下小雨,他那卻是傾盆大雨。

    看到不斷有百姓從城關逃出來,燕乘爍不禁停下來,詢問緣由。

    “以抓捕當地一名逃犯為緣由,風人與仇人兩方官員起了爭執!”

    “燕州刺史被殺!”

    “風人占據了整個燕州!”

    “一個上午的時間,燕州附近大大小小的村鎮全部遭了淪陷!”

    “眼下踞慵城無主!大小官員皆被落入風人網中!”

    “眼下風人正在全麵封城,再不逃就逃不掉了!”

    “風人早就預謀好了!”

    “……”

    “燕州隻是冰山一角,據說以北地界幾個州也遭了淪陷!”

    “恐怕兩年前的噩夢又要發生了!”

    燕乘爍走了一路,亦問了一路,從春耘鎮開始,他愣是沒有見到一個當地的官員出來平定局麵,隻有不停在逃的百姓。

    直到這一刻,他才確信,燕州真的出事了!

    往南走三裏,便能抵達都定關,聽百姓說,那裏很安全,那裏有朝廷的官員在,許多人都打算往那裏逃。

    燕乘爍細細思忖,眼下踞慵城無主,若能找到其他地方的官員,尚有一線生機!

    “白練!再堅持一下,我們去都定關!”

    他偏著頭和她說,聲音滿是鼓舞。

    “再堅持一下!”

    他在跟她說,仿佛也在跟自己說,也仿佛是在跟這座昏天暗地的都城說。

    再堅持一下……

    天近申時的時候,日頭趖西的意思越來越濃。

    快接近都定關的時候,情況大為轉變,沿途叫賣聲稀鬆平常,岸邊渡船來去自如,行人的步履仿佛是在一瞬間緩下來的。

    涼爽的清風陣陣拂麵而來,也時不時將遠山上女眷出遊的笑聲飄蕩過來,銀鈴一般,透著淡淡的喜悅。

    還有一群放學早歸的兒童手把紙鳶在他麵前穿行而過。

    他倚著樹幹,終於堅持不住,以單膝跪地暫作支撐,再緩緩將她放了下來,唇焦口燥地呼著她的名字,大豆顆粒的汗珠不停地往地下砸,那雙交瘁的眼睛仿佛正淋著一場大雨,吃力地眨著,不斷睜開。

    她一直聽得見他的聲音,聽得見滿城的風雲,獨獨睜不開一雙眼睛,動不了兩片唇瓣,提不起一隻手……

    中途好幾次喚他停下來,卻不斷換回他的鼓勵聲、安慰聲。

    靠在那裏,她能感受得到他的著急,遂動了動指頭,如願以償地拉到了他的小拇指,她想給他一點回應,她想告訴他,她沒事……

    那一瞬,驀地感受到了她指尖的溫度,燕乘爍看著她臉上忽然有了笑容。

    沿途的好心人一個接一個停了下來,各種殷切的詢問與救濟。

    他們幸運的得到了一輛馬車,有人告訴他,前麵不遠處入關之後沿著主街一直走,便能見到一家全都定最好的醫館。

    久旱逢甘雨,拜謝之後燕乘爍便駕馬車直入關中。

    都定關城門下,與往日不同的是,從昨天中午開始,入關需要查驗,與守關的官員照一照麵,確認沒問題後才能入關。

    燕乘爍沒有多想,一心隻想快些找到那家醫館,遂配合著將馬車停了下來。

    守城的官員一見到他,眼神便緊盯著不放,麵對那汗漬淋漓的麵目,倒是遲疑住了,注意到那輛馬車,遂揮手派兩名士兵過去查驗。

    燕乘爍濕漉的眉峰一皺,正想要解釋什麽,目光轉動的時候,驀然瞥見,有兩個士兵挨在一起手裏拉著一幅畫像,眼神一會兒落在他身上,一會兒落在畫像上。

    那畫像一角恰好被風吹歪了,那畫像上的男子登時教燕乘爍心中一震,那模樣怎與自己那般像?

    驟然。

    “大人!馬車中的人!正是宮中的燕才人!”

    士兵一通報,那官員驟然看向麵前的男子,心中徹底確定了什麽,臉色頓改威嚴之色,目光瞪著:“他便是朝廷緝拿的欽犯——燕!乘!爍!”

    被那字眼一驚,燕乘爍頹然色變。

    驀然意識到——那海捕文書捕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燕乘爍!

    “來啊,即刻將燕乘爍拿下!”

    聽到大動靜,那車門在她手中一推,白餌快快地在馬車下找到了燕乘爍,一見單膝被欺壓在地的他,心中驀地一跳,“燕乘爍!”

    看到才人了,那官員麵色驟僵,忙引領眾人上前參拜,“小官拜見燕才人!”

    “你是何人!?”那聲音帶著惱怒。

    “守城官鼇九,奉九州欽差之命,特在此等候迎才人回宮,同時緝拿朝中欽犯燕乘爍!”說罷,鼇九盯了眼燕乘爍,又立馬回頭朝馬車上的才人迎作一笑。

    注意到措辭,白餌目光輕輕一跳,追問:“君主斬了我還來不及呢,何來迎我回宮一說?”

    怎,怎能說出這樣的話呢?鼇九麵作苦澀,忙忙道:“才人有所不知!禮部侍郎早已入宮替才人申辯,求君主還愛女一個清白!還世人一個真相!君主知情後,便立馬下派了欽差,探尋才人蹤跡!”

    說著,他語氣忽厲,指著燕乘爍道:“而這個膽大妄為的燕乘爍,便是誣陷才人清白、綁架才人逃宮的罪魁禍首!”

    一聽,白餌與燕乘爍兩廂照麵,頓時明白了什麽!

    一匹前往燕州的快馬,一顆不計後果的決心!

    驀然回想起她那夜在亡奴囹圄說過的話,劍眉森森之下,他的眼中依舊不帶一絲起伏。

    即便到了這一刻,那顆決心,也未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