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喬玥的視線望過去。

    模糊中，隻能看見蕭曉正坐在屋頂邊緣，雙腿懸空露在外麵，從樓下看，隱約能看到兩抹白線，在眾人視線中晃啊晃。

    她換了衣服。

    喬玥記得，之前她穿的是校服，現在身上似乎是一條黑色短裙。

    “散開，都散開。”教導主任的聲音傳來，用手扒拉開圍了好幾圈的學生人群，他身後跟著陸校長。

    陸校長臉色陰沉沉，仰頭看樓上。

    “我上去。”他說了一句。

    走的時候正好路過喬玥，“校長好。”

    陸校長還記得她，看到她後，臉色緩和了一點，“嗯。”沒時間與她閑聊，淡淡嗯了一聲，就直接急匆匆走了。

    喬玥連忙跟上，“校長等一下，我也去。”

    陸校長腳步沒停，隻是眉頭不自覺皺了下，跟在他身後的教導主任卻轉身盯住喬玥，“胡鬧，你是那班的學生，這不是你能摻合的事，別搗亂。”

    喬玥神色不變，“主任，我知道她的事情。”

    這話一出，教導主任愣住。

    陸校長也不由得頓住腳步，轉身靜靜看了一眼喬玥，也沒多想，“跟上吧。”

    教導主任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張張嘴巴，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雖然他不太相信眼前這個小姑娘能起到什麽作用，可萬一呢？

    這個教學樓主要是科研樓，平時學生們並不是在這棟樓上課，這裏主要是老師辦公室，圖書館，藝術生訓練等等。

    乘坐電梯，三人很快來到樓頂。

    三人腳步聲噠噠噠在寂靜的樓頂上格外響亮，蕭曉並沒有回頭，“校長，請別過來。”

    陸校長伸出胳膊擋住身後的喬玥與教導主任，示意他們別輕舉妄動，他又向前走了幾步，“蕭同學，我之前在辦公室裏就說過了，學校不會冤枉一個好學生的，那怕是你別人欺負了，隻要你說出來，學校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你這又是何必呢？”

    教導主任也在旁邊擦額頭汗，他也每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要是早知道的話，他絕對不會將事情鬧這麽大，“那個，蕭同學，之前老師說話有不恰當的地方，你別太當回事，老師向你道歉。”

    蕭曉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一直仰頭望天，雙腿懸空晃動。

    陸校長與教導主任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擔憂，如果對方說話還能交流，這樣一聲不吭，怕是到了生無可戀的地步啊。

    喬玥就在這時候開口了，“蕭同學，我之前說你身上帶著死氣，看來我說的沒錯。”

    這話一出，驚的校長與主任兩人齊齊看她，這話怎麽說的，之前就討論讓人死了？

    陸校長臉色一變，“喬玥，別亂說話。”

    喬玥沒看校長，隻看著蕭曉的背影。

    就在陸校長想讓喬玥先走的時候，蕭曉突然說話了，“你說的對，我很早就想了，你說人活著到底為了什麽呢？”

    陸校長猛地閉嘴。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喬玥實話實說，“對於很多人來說，可能這是個值得討論的深奧話題，可對於我們目前的年齡來講，想這個問題還早。”

    蕭曉始終在仰頭看天，聽到這話後，她嗤笑一聲，“我真羨慕你們。”

    然後，她又再次陷入沉默。

    頂樓再次陷入寂靜。

    過了好一會。

    陸校長皺眉，想說點什麽，可想到之前的對話，他覺得真不好隨便搭話，隻能示意教導主任，讓他想辦法開口說話，誰知對方也搖頭。這個時候教導主任也怕啊，畢竟之前他對蕭曉的態度算不上好，萬一他那句話說不好，刺激到對方，一個想不開就直接跳下去，他不就得擔上大責任？

    他找誰哭去？

    沒辦法，陸校長隻能硬著頭皮開口“蕭同學…”

    “你喜歡看天？”就在這時候，喬玥又再次開口了，她一開口，陸校長下意識閉了嘴。

    蕭曉這次沒有回答。

    喬玥也沒催，更沒再次說話，那怕陸校長心急地看著她，她依舊麵無表情的，不急不緩，麵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三分鍾後。

    蕭曉突然笑了一下，“如果我們早一點遇到，說不定可以成為朋友，我很喜歡你的性格。”

    喬玥點頭，“嗯，我也不喜歡聒噪的人。”

    頓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我們現在也可以成為朋友，如果你願意的話。”

    “你不會願意和我這樣的人成為朋友的。”蕭曉有些自嘲的笑笑，“我以前不喜歡仰頭看天，一直這樣仰頭，會很累，有陽光的時候還很刺眼，看的時間久了還會不自覺的流眼淚。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我不仰頭就得流淚，我更討厭流淚，那樣的我顯得很懦弱。”

    喬玥想了一下，也沒糾結對方說的願意不願意做朋友的話，“其實，偶爾流眼淚也挺好，可以清洗眼睛，使我們的眼睛看起來更明亮一點，還有啊，你眼睛疲勞的時候，可以流一點眼淚，哭一會眼睛更疲勞了，睡的快。你看那些剛出生的小娃娃們，哭著哭著，哭累了，眼睛還疼，沒一會就睡著了。”

    這番話說的，讓另外兩人一個比一個懵逼。

    神邏輯。

    可奈何有人就吃這一套。

    蕭曉咯咯咯的笑了，甚至終於不再仰頭，手撐在身體兩側，扭頭看過來，眼中帶著笑意，“好像是這麽回事。”

    喬玥笑眯眯點頭，“所以啊，你可以哭的。”

    你可以哭的。

    蕭曉從咯咯咯銀鈴般的笑聲慢慢變成哈哈大笑，邊笑邊說“我可以哭的，是的，我可以哭。從來沒人這麽對我說過，他們總是對我說，不能哭，哭的煩人，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哭是懦弱的表現。所以，我不能哭的。哈哈哈…”

    她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

    笑聲停了。

    哭泣聲慢慢響起。

    她哭的很認真，很認真。

    哭泣的聲音不大，隻是小聲的抽泣。

    可讓另外三個聽的人都莫名覺得很傷心。

    誰都能聽的出來，她聲音裏的淒苦與悲痛，她隻是一個才上高三的孩子啊，到底經曆了什麽事才能哭成這般模樣？

    陸校長連連歎氣。

    喬玥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蕭曉哭了好久好久，仿佛把她這麽多年積攢的眼淚都哭了出來，她眼睛腫的像個桃子，鼻子眼淚流了一臉，她也不管。

    這個樣子很醜，沒有人在乎。

    終於，她哭泣的聲音漸漸停了。

    再開口時，聲音帶了沙啞，“謝謝你，我感覺好受多了，心中那口氣一直堵在心裏，上不來下不去，快把我憋瘋了，這下終於出來了，我可以舒舒服服走了。”

    走了？

    還要走？

    陸校長臉色一變，原本以為對方能哭出來已經想通了呢，怎麽還這麽想不開，怎麽辦？

    他下意識去看喬玥。

    卻發現小姑娘還是同樣的表情，很鎮定。

    “你要是執意要走，也沒人能攔住你。”喬玥淡淡的說道。

    這話說的。

    陸校長臉色大變。

    教導主任急忙打斷她，“喬玥同學，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喬玥看了他一眼，“老師，我知道。可她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教導主任噎住。

    話是這麽說，可不能真這麽做啊。

    “不，喬玥，你說錯了，我從來沒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唯有這件事，可能也僅僅隻有這件事了，我可以自己選擇。”蕭曉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陸校長與教導主任心急如焚，事情怕是變糟糕了，看蕭曉的狀態，很不好啊，教導主任不由狠狠瞪了喬玥一眼，都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添什麽亂！

    出了事，她負責的起嗎？

    可是喬玥還真就不隻天高地厚了，她繼續說道“是的，這件事的選擇權在你手中。”

    教導主任氣的臉都黑了，他正好現在喬玥左前方向，伸手就要去拉喬玥手臂，卻被陸校長擋住，搖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教導主任愣住，但出於對校長的信任，也沒再有其他動作。

    喬玥沒注意其他，而是繼續道“但是，有句話你說錯了。”

    蕭曉與喬玥已經漸漸熟悉了，聽她這麽說，下意識出口問“那句話？”

    “你的人生選擇權從來都在你自己手中，沒人能幹涉的了，那怕是你的父母，他們也沒有權利幹涉你任何決定。以前無論你妥協了什麽，還是做了什麽事，其實那都是你或許迫於無奈也好，或者遵從本心也罷，說到底都是你的選擇。”

    這種言論，從沒人對十七歲的蕭曉說過，她有些愣住，“可是，我不能隻為自己活著啊。”

    喬玥笑了笑，“那你走了，是為了誰？”

    蕭曉有些懵。

    也有點暈。

    為了自己？

    其實，不光她暈，陸校長與教導主任在一旁聽的也有點暈乎。

    如果賀元琛在的話，他一定會告訴這三人，他家小姑娘的腦回路很特別，你們一般人不懂的，隻有他才懂。

    蕭曉凝眉想了半天，終於將思路捋順了，她沒有發現，此刻她眉宇間已經沒有之前那股執拗的濃鬱的化不開的死氣了，不知不覺中已經多了一絲活氣。

    “我現在想為自己而活了，所以我選擇離開。”

    這話一出，陸校長與教導主任齊齊看喬玥。

    這次喬玥回的很快，“那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自己選擇。”

    蕭曉靜靜看著喬玥，“什麽？”

    “你可以不必出庭作證了，以後也沒人逼你說出真相，除非有一天你自己想說的時候。”喬玥淡淡微笑著，是一種帶著安撫的很溫暖的的笑容。

    蕭曉眨眼，“你…”

    其他人可能聽不懂，可她聽懂了。

    隻不過有點不太相信。

    “我知道，你不可能為了這點事就想不開的，不過這件事絕對是你下定決心離開的導火線，現在這根導火線沒了，你可以靜下心來好好思考一下，今後的人生到底要怎麽走。不要管任何人，你的人生，你做主就夠了，別人來摻和都是沒事吃飽撐的。”

    沒事吃飽撐的教導主任，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不知為何，看著喬玥那雙清冷的眸子，她一點也不懷疑對方的話。她的眼睛會說話，更是清澈見底，沒有任何汙垢，讓人打心眼裏信服。

    見她愣愣的看自己，喬玥皺眉，“喂，你餓不餓？你中午也沒吃飯，現在肯定餓著肚子，我請你去吃飯怎麽樣？”

    中午在餐廳見到她被人欺負，然後緊接著就被教導主任帶走了，肯定沒吃飯。

    陸校長與教導主任麵麵相覷，都覺得這話題轉變的太兒戲了。

    卻不想，蕭曉卻真的將身子慢慢反轉了方向，將雙腿從空中放到了樓頂實地上，然後在陸校長驚喜的目光中，站起身，慢慢走過來。

    “好啊，我沒帶錢，你請客。”蕭曉抿唇彎了彎嘴角，也不知是不是代表笑容，“我想吃米線。”

    那是一種很好吃的小吃。

    她一直很喜歡吃。

    以前是沒錢吃，後來有錢了，可為了保持皮膚與身材，又不能吃。

    她加了一句，“我要重辣的那種。”

    喬玥眼睛一亮，“你也喜歡吃米線？”

    “是啊。”

    喬玥笑了笑，“我也喜歡，不過，我隻能吃微辣，吃多了辣椒會很容易上火。”

    “嗯，可以，你的事情你做主。”蕭曉語氣裏帶了點灑脫。

    陸校長“…”他下意識在想，這蕭同學現學現賣，運用的自如啊。

    教導主任一直在懵逼狀態。

    一直到兩人肩並肩走了，還能聽到兩人在討論附近哪家店的米線做的做好吃。

    嗬嗬…

    他呆呆的看陸校長，“校長，還沒放吧？他們這算是逃課？”教導主任果然還是那個一絲不苟的教導主任，這時候還能想到這問題，夠敬業了。

    陸校長斜睨他一眼，“準假了。”

    準假？

    看著校長走遠的背影，教導主任一臉懵，忍不住自言自語，“什麽時候請假了？”當然，這話他是不敢追上校長去問的。

    一場危機好不容易有驚無險過去，他傻了才沒事找事。

    至於教學樓下。

    此刻早就已經是上課時間，因著校長之前的吩咐，老師們早就強硬組織各班同學回去上課了，因此樓下也沒有任何人。

    隻有幾個沒課的老師還有門衛正一起扯被子。

    被子是之前他們情急之下，有人急中生智從宿舍裏扛出來的，打算用來接人。

    此刻，這些老師與門衛也正懵逼。

    傻傻看著喬玥與蕭曉兩人旁若無人般從他們麵前經過，邊聊天邊笑著，似乎從未發生過什麽事般。

    直到陸校長出現，打發他們各就各位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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