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綿綿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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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靜禾提出那個建議的時候,是腦子發懵,因為氣憤,因為恨,眼看葉殊城真的要一飲而盡,她盯著那酒瓶有些後悔。
那是個150ml的小sample,早知如此,她應該帶一大瓶過來的。
酒是烈性酒,從口腔到胃部一路如同火燒,葉殊城喝完了,抬手揚一下酒瓶,酒瓶口朝下,了了滴出一兩滴酒,算是完成任務,隻是抬頭,恍白麵色多少還是出賣他。
正常人也受不了這種烈酒就這麽一飲而盡,他這會兒胃部已經火辣辣地痛,隻是在許靜禾麵前,他不願意表現出來什麽異常。
許靜禾盯著他,看他菲薄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下頜的線條也是緊繃的,眉宇間充滿隱忍,她心底突兀地升騰起一絲快意。
有些東西掩飾不了,她知道他這會兒一定很痛苦,隻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地死撐著,她唇角上挑,臉幾乎貼了鐵杆,欣賞葉殊城表情。“你覺得你還能撐多久?”
他眼前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有些軟,粗粗喘了一口氣,“你記住你說過的話。”
她挑眉,一臉得意將他手裏酒瓶拿過來了,“現在隻剩下值班看守了,估計一時半會兒也沒人來看你,你就慢慢等吧。”
他手扶了一把鐵杆,身體似乎在抗議,那種灼燒的感覺從胃部彌散全身,頭開始發昏,許靜禾還在說話,說了什麽他也聽不清楚了,一切都是模糊的,盡管他竭力抓鐵杆,但是他抓不緊,身體脫離掌控地往下倒。
似乎是摔在了地上,可是那痛覺也變得模糊,隻有胃部的疼痛明晰,刀絞一樣,越來越劇烈。
葉殊城倒地那一下發出沉悶一聲響,他倒是一聲沒哼哼,可許靜禾嚇了一跳,四下看了一眼,好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旁邊幾個牢房犯人大都在睡覺,厚重的隔斷也阻礙了視線,沒人留意這邊動靜,她心跳的厲害,這才想起趕緊將酒瓶蓋住塞回包裏。
看著躺在地上本能蜷縮起身體的葉殊城,她心裏終於暢快了。
他就該這樣,他現在是個階下囚,憑什麽高高在上?
她來,就是想看他痛苦,想看他被碾入塵埃的落魄模樣,她終於如願以償。
離開的時候她心虛,腳步極快,走遠了才回頭遙遙望了一眼警局。
做的時候不做他想,出來了,才驚覺她做了多麽大膽一件事,但她不後悔。
葉殊城幾年前已經奪走了她的人生,讓她如同螻蟻一般苟活,痛苦不堪四年多,她也沒打算給彼此留後路,要是葉殊城死了更好。
反正她得不到,也沒必要留在這世上了。
……
安子晏整個晚上都在和律師聊。
原因無他,醫生已經要他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他就必須做計劃,萬一許成真死了,要怎麽才能讓葉殊城免於牢獄之災。
按照律師的說法,難度依然很大,罪行分輕重,許成的非法侵入根本無法比擬過失殺人,加上現在許靜禾的輿論造勢,想要動用一些關係怕是也不好操作,簡而言之,隻要許成活著,一切都好說,還能反告許成一把,但萬一許成死了,前路就是一片黑,誰也說不準。
安子晏摸著下巴,皺眉好一陣子,又猶豫著問:“那萬一,刺傷許成的是女人呢?”
律師回:“是女人的話,陪審團或許會酌情考慮,勝算可能會稍微大一點,但這也不是百分百保證的,因為許成不光是年齡大,而且還是個殘疾。真到了法庭上,許成的殘障這一點是肯定會被對方律師放大的,好引起陪審團的同情心,再加上現在輿論一邊倒,都說無論許成犯了什麽錯,罪不至死,陪審團也要考慮到這個案子帶來的影響,很多這種複雜的案子最後其實不好說對錯,陪審團的決定也會被法律以外的因素左右,所以嫌疑人是女人,算是個有利條件,但誰也沒辦法保證僅僅因為是女人就能打贏這場官司。”
安子晏煩躁地靠了沙發,想著白天葉殊城說過的話。
看來說出實情也不是什麽明智之舉,葉殊城之所以毅然決然頂罪,就是不接受任何“可能”,如果對蘇念這邊沒有百分百的保障,葉殊城斷然不會同意說出實情。
更何況,葉殊城還想蘇念一點罪不受,連拘留所都不用進,怎麽想,都不可能。
安子晏覺得腦仁疼,目前最大的阻礙其實是來自於葉殊城對蘇念過度的保護欲,許是因為始作俑者是許靜禾,葉殊城覺得理應全由自己承擔,現在儼然是哪怕自己折進去也不樂意讓蘇念和綿綿生活受到一丁點影響,這就使得明明在眼前的路也變成了死路。
葉殊城一向聰明,可這一次,卻選了個笨到家的法子,安子晏覺得遇到蘇念的事情,葉殊城明顯就不太動腦子了,滿腦子保護保護的,根本就不想他自己。
律師走了之後,安子晏洗了澡在床上輾轉一陣子,也睡不著,有些徒勞地思考對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正發愣,手機響起來。
摸過來看到是之前拘留所打過來的那個座機號碼,他心口一提。
這半夜三更的,葉殊城又整出什麽幺蛾子來了?
按下接聽“喂”了一聲,那邊聲音急迫:“你好,你是葉殊城在單子上填的這個緊急聯係人吧?他現在出問題了,在吐血……”
掛斷電話,安子晏趕緊起床換衣服,想起什麽,先拿手機撥通蘇念電話。
拘留所已經將葉殊城送往醫院,由於距離原因,送的恰好是蘇念和綿綿所在的那家醫院,反倒是他所住的這半山腰的別墅距離醫院有些遠,他隻能讓蘇念先過去看情況。
……
醫院裏,蘇念直到安子晏掛斷電話,那端忙音嘟嘟傳來,她都還有些發懵。
安子晏話說的著急,光說葉殊城在拘留所出了事,要被送到醫院裏來,具體的情況根本沒說清楚。但她的心還是揪起來了。
葉殊城被關在拘留所都是因為她,萬一再出什麽事情,她心裏會更過意不去,幸而綿綿已經睡著,她讓安子晏派來的保鏢照看著,而自己則去了醫院門口一邊等,一邊又給安子晏把電話打過去。
那端無人接聽,想來是安子晏也在匆匆忙忙趕過來,她有些茫然,陰沉沉的夏夜裏,空氣潮濕而悶,她不知道葉殊城究竟發生什麽事情,她的心始終忐忑,對著馬路望眼欲穿。
淩晨一點多。救護車由遠及近的鳴笛聲劃破夜的靜寂,那尖銳的聲響令她心口突兀地,莫名地痛。
她看著救護車過來,看著那些人把移動床推下來,提心吊膽隔著一段距離掃了一眼,腦子瞬間空白。
移動床上躺著的正是葉殊城,隻是麵容蒼白毫無血色。
她愣了足足幾秒,醫生護士都已經將移動床往醫院裏麵推,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趕緊跟過去。
醫院樓道白熾燈下,她看清他緊閉雙眼,眉心糾結,似是很痛苦,他唇角還有血跡。她情不自禁喚他名字,可叫了幾聲也沒見他反應,倒是一旁醫生護士頗為疑惑以視線打量她。
跟床的看守也看她一眼,認出她是之前看過葉殊城的人,心底鬆口氣,“那個安子晏呢?我給他打電話了,人呢?還有葉殊城家裏人有沒有,你給打個電話叫過來。”
安總很快過來,”她解釋了一下,想起葉家人,在回答的時候猶豫了幾秒,最後說:“……我就是他的家人。”
說到這裏的時候,葉殊城突然側了身子,似乎是難受。劇烈咳嗽起來,有血從嘴裏溢出,蘇念慌了神,胡亂地從衣兜摸出紙巾去擦,一邊問,“他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那看守臉色不太自然,別過臉去,蘇念微微彎身靠近葉殊城,就聞見酒氣,她擰眉,看向看守,“他喝酒了?”
沒人回答,場麵一片混亂,也沒人理會她的問題。醫生直接開口,“別廢話了,先做檢查趕緊確定出血源,現在救人要緊!”
葉殊城被送去做造影,蘇念全程跟著,等結果的時間裏,醫生已經開始做手術準備,移動床被挪到手術室門口,看守在旁邊焦躁地來回走,蘇念站在移動床旁邊,看著葉殊城,心裏已經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做檢查這短短一陣子,他前後吐血兩次,她手無意識攥緊了移動床邊沿,鼻頭一酸,看著他難受的模樣,眼淚險些掉下來。
鋪天蓋地的恐懼攫緊她的心,這種感覺糟糕透了,她去摸他的手,他的手冰涼,那溫度令她心驚,她咬唇,好幾秒,出聲叫他,“葉殊城……”
他眼睫微微顫動一下,然而還是沒睜眼,她攥緊他手,喉頭仿佛哽了一團棉花,艱澀的發不出聲音來。
她做了什麽荒唐事——
像縮頭烏龜一樣躲了起來,卻讓他代替她去拘留所受苦!
萬一他真的出了什麽事情,她這輩子都沒法原諒自己,她怕,怕極了,她直到這一刻才知道,她哪裏有那麽灑脫,真能完全不在乎他。
她以前總以為就算分開,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他也會好好活下去,然而現在,此刻,當他這樣,冰冷的,痛苦的姿態在她眼前,那種感覺於她而言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他在她眼裏一向強大,所向披靡,他怎麽能倒下。
你和我說說話吧……”
她低頭,眼淚一下子掉落下去,在他手背濺開,她嗓音有些嘶啞,“我求你和我說說話……”
他手指微微動了動,睜眼,視線似乎是落在她臉上,卻又像是看著什麽很遙遠的地方,沒有焦距的目光空茫地轉。
然後,他突然出聲,聲音很小很微弱。“蘇念……?”
語氣還是帶著困惑的,手又動了動,她攥緊了點頭,“我是蘇念,我在你身邊呢……”
蘇念……”
他好像還是犯迷糊,也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又叫了一聲她名字,眼皮看似困重,合上,又睜開。
他視線依然渙散,她心口疼的厲害,抽抽鼻子,剛要說什麽,安子晏風塵仆仆跑了過來。看一眼葉殊城,對蘇念說:“我剛問了醫生,似乎是又穿孔了,而且出血很厲害,手術大概幾分鍾後就開始,你先看著,有些風險單子要簽,我去護士站一趟。”
說完也不等蘇念回話,轉身又急匆匆走,她在原地愣了幾秒,抬起另一隻手擦幹了眼淚,彎身下去,攥緊葉殊城的手,很用力。他感覺到,微微睜眼,她俯身靠的更近,在他耳邊開口。
……你要挺過來。”
他好像還是不清醒,微微一側臉,濃鬱酒氣縈繞兩個人呼吸,她攥他手的動作用力的像是在掐他,又重複:“你要挺過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綿綿是你的孩子……你有孩子了,你不能死。”
他眯著的眼底微微亮了亮,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要說話,但沒能發出聲音來。
她也不確定他聽明白沒有。她眼圈泛紅,忍著眼淚繼續道:“你挺過來,我讓綿綿和你相認……我說到做到,葉殊城,你挺過來,你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你不能出事,不然綿綿怎麽辦?”
他艱難吐出個字來:“綿……”
一個名字也叫不完整,隻是視線似乎由著渙散到集中,她覺得好像在他眼底看到自己倒影,她手輕觸他冰冷的麵頰,眼淚又在眼眶打轉,“你要是出事,我絕不原諒你。我這輩子都不原諒你,我會永遠恨你,你別以為你頂罪就好了,我不要你頂罪,我要你……”
她哽了一下,說不下去。
她想要他好好活著。
哪怕她去坐牢也無所謂,她想要他好好活著。
身後傳來腳步聲,兩三個醫生已經換了無菌服過來,安子晏緊隨其後,蘇念隻覺得手一滑,一個護士不耐煩推移動床,對她說,“你快放手,必須趕快去手術室了。現在情況很危險!”
她直起身,神色微微怔愣,安子晏陪著笑臉過來一把扯開她攥著葉殊城手的那隻手。
直到手術室門被關上,她神思還有些恍惚。
一切如同噩夢一般不真實,安子晏鬆開她的手,默了幾秒,將手裏一張單子遞給她。
她恍然回神,看到單子上病危通知幾個字,沒去接,別過視線,“我不看了……”
病危通知這東西,上一次她見的時候,還是很久之前,蘇可盈在醫院最後的那段日子裏。
所以她本能地排斥這張紙。背轉過身去,緩緩靠了牆。
安子晏也沒再勉強,沉默著按了一把眉心,轉身去和看守了解情況。
那看守也一臉訕訕,做錯事的模樣,顧左右而言他,就是說不清楚葉殊城為什麽會喝酒。
一個在拘留所被拘留的人,自己哪兒來的酒?肯定是別人給的,安子晏問了幾次就沒了耐心,“反正今天這人都出事了,你別想脫開幹係,這事兒咱們回頭慢慢查,別說他現在不過是個嫌疑人未定罪的,哪怕犯人也有自己人權。還能都由著你們來?!”
安子晏聲音很大,在夜裏空曠的走廊,仿佛有回音,蘇念慢慢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思緒轉的十分緩慢。
她看到那看守怯生生低了頭,分明是心虛。
安子晏罵完了,想起什麽又到她跟前來,問她,“綿綿呢?”
在病房睡覺,”她頓了頓,“有保鏢照看著,我說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安子晏鬆了口氣,抬頭看一眼手術室門口的led紅燈,歎口氣,開始等。
蘇念突然開口,“我……我得自首。”
安子晏一愣。
他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我得自首,事情是我做的,該被拘留的人是我。”
她深深吸了口氣,看起來情緒倒像是已經平複下來,“我明天就去自首。”
安子晏皺眉,“沒必要。”
可是……”
安子晏直接打斷,“他現在可以保外就醫,暫時不用回去,咱們等許成那邊結果好嗎?你現在要是進去了,等他出來了,你要我給他怎麽交代?”
她麵色晦暗低下頭,“他不該受這個罪的,他的胃本來就不好,那些人肯定對他不好,拘留所那種那地方……”
你知道就好,”安子晏索性也將自己所想說出來,“你以為他這樣是為了誰?明明說出實情比頂罪強,說不定你還占一點優勢可以以女人弱勢為由辯護的,但他就連一點點險都不肯冒,哪怕讓你在拘留所那種地方呆一天他也受不了,折進自己也在所不惜,蘇念,你知道他的過去,他這種人對感情很偏執的,哪怕知道你有男朋友了,他一樣沒法徹底死心,還不敢把你逼的太緊……”
他停了一下,聲音低落下去,“我認識他這麽久,其實真沒怎麽見過他這樣窩囊,真的,太憋屈,我知道你也恨他以前做過的事情,但是那時候,你騙他說孩子沒了,你明明知道孩子對他來說多重要,你有想過他的感受嗎?他以前傷害你,也是因為許靜禾刻意讓他誤會,說來說去。你總在為一些他根本不知情的事情怪罪他,他現在已經很後悔了,你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我……”
她麵色發白,說不出話來。
安子晏這麽一說,倒仿佛全都是她的錯。
她想自己一定是腦子壞掉了,就連她自己心裏也認,她覺得她錯了。
錯的徹底,萬一葉殊城真出了什麽事情,她不敢想象以後要怎麽過。
和陸容安訂婚那事兒也一樣,他起初確實是腦子進水,因為你說打掉孩子,他想要讓你痛,但到最後還是舍不得,訂婚當天他和陸容安說過要退婚的事情。那時候他甚至還不知道孩子還在,他已經打算原諒孩子的事了,你總覺得他心裏隻有孩子,其實你錯了,對他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腳尖,視線再度朦朧起來。
你知道要他放棄你有多難?沒有你他隻能孤孤單單一個人,但是他放了,為你,他連試都不敢再試,因為怕你又不聲不響消失,他覺得隻要你覺得幸福,隻要還能看到你。他一個人也無所謂,自己的孩子就在眼前,他卻不能認,連做個鑒定也怕對你造成傷害,他就這麽一個人忍。”
她手捂住嘴,微微發抖,害怕嗚咽聲破喉而出。
安子晏還不肯放過她,繼續說下去:“我以前就覺得你這個人太狠,狠的根本不像個女人,決定了的事情就連回轉餘地都沒有,不知道這一次他搭上命,你會不會明白他的心,有的時候,錯過真的就沒有了。你現在還是祈禱他能夠順利度過這一關吧。”
頓了頓,似乎是笑了一下,“不過像你這種人,可能哪怕他死了,你還是會和賀梵在一起開開心心過下去……”
不是的,”她抬頭,弱弱出聲打斷他,然而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才能反駁,隻是又含淚重複一遍,“我不是……”
他要是死了,她還怎麽可能好好過下去?!
他因她而出事,僅僅內疚就足夠壓垮她。
安子晏沉默片刻,盯著她的眼睛,“別和我說你因為他頂罪過意不去。你對他真就一點點感情也沒有了嗎?”
她回答不出,隻是眼淚流的更洶湧。
他也問不下去了,別人看來,像是他在欺負一個女人,她哭的那麽厲害。
他搖搖頭,“上一次胃穿孔就是九死一生,這一次比上次還嚴重,如果他順利度過了,我是說如果,我希望等這次結束之後,你用心想一想你們的以後,算我私心幫三少說一回話,賀梵那樣的人,沒了你還會有別的女人,三少不同,他這輩子隻有你,也隻能有你,你錯過他,不會再遇到比他對你更用心的男人,而且他是綿綿的親生父親,綿綿對他有多重要,你比我清楚,你真的應該好好想一想。”
蘇念還在流淚,安子晏臉也有點繃不住了,歎口氣,“別哭了,他要是知道你哭,會比你還難過,現在咱們隻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