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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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林書院建在半山上。“半山”不是指半山腰,而是那座山的名字。半山旁邊是紅林山。估計是因為半山的高度隻有紅林山的一半, 所以當初才會被人叫作半山吧?想出這名字的人明顯是個起名廢。

    再說這紅林山, 是因為楓樹滿山, 到了秋季便紅楓似火, 於是才被叫作紅林山的。紅林山是京郊一處十分有名的景點,這裏時常會舉辦文人雅集。而到了秋高氣爽的季節,貴人們也愛來這裏遊玩。

    問草園便離著紅林山不遠。

    雖然秋林書院每年招收的學生不多,但學院的占地麵積卻很廣。包括半山、紅林山在內的幾座山都是秋林書院的產業,山腳下還有良田千頃、莊園數十個。半山下的老百姓們世代都在為書院種地。

    這就是古代版的地產大鱷啊!

    大約是因為不差錢吧,不提書院內雄厚的師資力量,這裏的基礎設施也非常好。在分配住處時, 柯祺和謝瑾華二人竟然分到了一個小院子。報到的這天,學院方麵特意安排了一位雜役為他們引路。

    學院之中不計較家世,即便謝瑾華來自於侯府,也沒有師長們親自出來迎接他的道理。

    引路的雜役臉上不見巴結,一邊領著柯謝二人往住處走去, 一邊口齒清楚地給他們介紹學院中的各類安排。晨起時間是什麽,就寢時間又是什麽, 就學期間要注意什麽……這雜役都說得非常詳細。

    其實柯祺來學院之前特意了解過各方麵的信息,但此刻聽雜役說起, 也不覺得他多事。

    雖說學子們不準自帶小廝,但學院方麵肯定不會什麽事情都叫學子們自己去做,所以學院雇傭了好一些手腳麻利的雜役。他們負責打掃衛生,負責為學子們準備一日兩餐, 還可以幫學子們洗衣服。

    對於柯祺這種早就習慣了自力更生的人來說,學院中的生活簡直像是天堂一樣。

    然而,對於謝瑾華這種……每天早上起床時,都會有小廝幫忙穿衣服,想要洗臉時,自然有侍女準備好了毛巾遞到手邊,對於他們這種嬌生慣養的小公子們來說,學院中的生活應該算是艱苦的吧。

    柯祺雖出了三月重孝,但還未出三年孝期,於是飲食上就需要特別注意。雜役便仔細說了這點,告訴柯祺吃飯時不必去飯堂,自有人會為他準備毫無葷腥的素食,到了飯點就會送到他的房間裏去。

    “真是讓你們費心了。”柯祺道。

    雜役恭敬地回答說:“公子客氣了,這原就是學院中早已有之的安排。”雖然古人多重孝,但安朝在守孝方麵抓得不算嚴,隻要過了三月之期,學子求學、官員複職、小販經商等就都不會被限製了,隻是依然不能宴請娛樂,也不能穿紅戴綠吃肉喝酒。就目前來說,學院中需要守孝的不獨柯祺一人。

    三人還未走到住處,迎麵便走來一位身穿學院常服的書生。

    在學院中,家世仿佛不太重要,功名卻顯得很重要。因那位書生已是秀才,雜役便低頭對著那人行了一禮。而這秀才並非態度倨傲之人,還淡笑著招呼了幾句,才上了另一條小路,不多時走遠了。

    雜役繼續之前的話題,小聲地對柯祺說:“這位葉秀才在兩月前才出母孝,之前也一直是在房中獨自用飯的。再往那邊去是偶得閣,閣中藏書眾多,隻是裏頭的書不允許被帶出來,隻能在閣內觀看。”

    柯祺和謝瑾華對視一眼。那葉秀才不認識他們,他們卻認識他。他不是別人,正是第一期一站到底的優勝者。他們早知道葉正平也是秋林書院的學生,卻沒想到在入學第一天就和這人打了個照麵。

    按照雜役說的話算算時間,葉正平參加一站到底時,竟是剛出母孝還沒多久。

    柯祺對葉正平的印象極好,如今既然成了學院同窗,以後少不得還有再接觸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問:“剛剛那位葉秀才……不知道他性情如何,若是我想要尋他請教學問,不知道他是否會拒絕。”

    雜役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表情,道:“切磋學問是正經事,葉秀才必定不會拒絕的。”

    柯祺裝作沒看到雜役的表情,笑道:“那就好!我見葉秀才文質彬彬,想來定是溫和大方之人。”

    雜役有心想說什麽,卻也清楚自己不該做個搬弄口舌的人。然而,如果他什麽都不說,又唯恐柯祺和謝瑾華真去和葉秀才交往,以至於剛入學就被劃分了圈子。即便學院裏一直強調不看重家世,難道侯門子就真的可以得罪了嗎?雜役沒想要巴結謝瑾華和柯祺,然而心裏也是不願意得罪這兩人的。

    於是,雜役很有技巧地提點了一句:“葉秀才學問極好,隻是平日裏都更喜歡獨來獨往。”

    “竟是這樣?那我倒是不好過多地打擾他了。”柯祺很上道地說。

    柯祺和謝瑾華再次對視了一眼。喜歡獨來獨往的背後有很多原因,既然雜役特意強調了這一點,就說明葉正平在學院中的人緣並不好。而這就很奇怪了,葉正平看上去並不是那種很討人厭的人啊!

    莫非是因為葉正平在學院中的表現太好了,於是引人嫉妒?

    然而,秋林書院之所以名聲在外,確實是因為它名不虛傳。這裏的書生或許性情各異,但不至於大部分書生都是妒賢嫉能之輩。要是葉正平真的不討大部分人喜歡,那麽問題肯定出在他自己身上。

    謝瑾華輕笑了一聲,道:“我一直也愛清靜,說不得和剛剛那位葉秀才正好脾性相投了。”

    那雜役一聽這話,心中就有些著急。他確實不願意搬弄是非,但有些話卻是不得不說了。雜役見四下無人,再次壓低聲音,更為小聲地說:“實不相瞞,剛剛那位葉秀才在書院中的名聲不太好……”

    柯祺仿佛大吃一驚,忙說:“可是有什麽因由?還請小哥告知我們,莫叫我們剛進學院就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得罪了什麽不該得罪的人。”他的語氣中透著對雜役的尊重,絲毫沒有頤指氣使的意思。

    被柯祺這麽一說,雜役便有些如釋重負,覺得並非是自己想要多嘴多舌,他不過是在幫助兩位剛剛入學的公子而已,好叫他們少走一些彎路。不過,其實他也抖不出什麽具體的黑料來,隻能把學院中的傳聞說給柯祺聽,道:“小的也不知什麽太過具體的,隻是大家都說葉秀才有些……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是一個極重的指控!

    很快就走到了住處,雜役在給柯祺、謝瑾華指明房間後就告退了。分開前,柯祺特意問了他的名字,知道他家就在山腳下,而他名叫陳牛。陳牛隻覺得這對公子哥真是好人,他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柯祺開始整理行李。學院裏統一規定了要穿校服——其實這衣服的正規名字是學院常服——於是柯祺和謝瑾華並沒有帶上太多的外衣,但謝瑾華帶了慣用的熏香和文房四寶等,這都是需要整理的。

    “怪道常有人說知人知麵不知心,我這回都差點看走眼了。”柯祺一邊整理一邊說。

    謝瑾華也在學著整理,他就像隻小蜜蜂似的,追在柯祺身後轉著圈。柯祺雖然沒有指名道姓,謝瑾華卻知道他說的就是葉正平。謝瑾華認真地說:“我覺得肯定是大家弄錯了,葉衡不該是個壞人。”

    柯祺歎了一口氣,說:“我也覺得他不像是個壞人。但我們隻與他見過一麵,學院中的人卻是與他朝夕相處過的。若是人人都說他忘恩負義,他即便不忘恩負義,也肯定有點別的什麽問題。”都說謠言止於智者,書院中肯定沒那麽多容易被輿論影響的蠢貨。在這樣的情況下,葉正平的人緣依然不好。

    謝瑾華不知道自己快把柯祺轉暈了,繼續在屋子裏轉來轉去,看似很忙碌,其實一直在幫倒忙。

    “說不定真是有什麽誤會。”謝瑾華依然堅持著自己的觀點,“葉衡這人不錯的。”

    柯祺見謝瑾華說得如此肯定,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可是發現了什麽?”

    謝瑾華信誓旦旦地說:“這難道還有疑義嗎?葉衡書畫技藝很高,怎麽會是壞人呢?”

    柯祺隻覺得腳底下一滑,他還以為謝瑾華能說出什麽大道理來呢,結果原因就是這個?書畫雙絕和人品沒有直接關係啊!畢加索的藝術成就還不高嗎,但他的人品真是叫人不敢恭維。前朝有位大貪官,而他的書畫作品千金難買。哦,三百年前還有一位大詩人,結果他卻是個陷害友人的卑鄙小人。

    柯祺覺得很有必要糾正謝瑾華錯誤的認知。

    “照你這麽說,我必定就不是一個好人了,畢竟我的字不如葉衡的字寫得好。”柯祺說。

    謝瑾華眨了眨眼睛,不解地說:“你的字總是寫得很認真,怎麽會是壞人呢?”

    柯祺見謝瑾華說得很認真,心中奔騰不息的草泥馬們終於安靜了下來。他似乎誤解謝瑾華了,謝瑾華並不是單純地以一個人的字畫水平來評判一個人的人品。他在這方麵似乎有著某種敏銳的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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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弟為何自貶?”

    “定是我過多讚揚葉衡一個外人,叫他心中難受了。他平日裏一直是很努力的。”

    “應該多讚揚他才是。”

    “哎,真是拿他沒有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