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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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老在秋林書院小住的事漸漸傳開了。雖沒有學生敢去他獨住的小院打擾他,但不妨礙大家私底下心情蕩漾。據說, 慕老這回進京是受了國子監的邀請。他將會於明年春天常駐國子監並對外講學。
身為腦殘粉的邵瑞道:“自慕老入住後, 我們書院中的草木都變得更精神了。”
不追星的柯祺真是半點都沒有感受出來。
謝瑾華則是理智追星族, 他雖也很敬仰慕老先生, 但又頗有點“我覺得雞子好吃就夠了,何必非要去仰慕那隻下蛋的母雞呢”的意思。所以,他翻出了慕老的著作,溫習了兩三天,就徹底恢複了平靜。
於是,當慕老點名要謝瑾華去見他時,謝瑾華反倒是覺得非常詫異。他不明白自己一直規規矩矩沒有在慕老麵前冒尖, 慕老怎麽就特意點出了他呢?難道真像柯祺說的那樣是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了?
莫自戀。莫自戀。
謝瑾華覺得自己已經快被柯祺拐帶得越來越不著調了。
慕老住的院子距離偶得閣不遠,這裏一直是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謝瑾華進門就先行了學生禮。他聞到了舒宣紫羨的味道。舒宣的紫羨茶是上用的茶,慕老身上並無官職,開瑞帝卻對他不吝賞賜。
這紫羨茶,謝府也是有的, 那是因著長公主的麵子。一般人就真是喝不到這茶了。可見慕老在皇上那兒很有地位。當一個人又有好名聲又為上位者看重時,就算慕老還是白衣, 又有誰敢輕看他呢?
謝瑾華的禮儀是自小培養的,雖近來跟著柯祺在私底下憊懶了許多, 但當站在外人麵前時,就又下意識恢複了侯門子的矜持模樣。他心裏朦朦朧朧起了一個念頭,若在幾十年後,他能成為慕老這般的人物……他肅穆而立, 立刻把剛起的想法壓下去了。他確實有野心,但不該在這個時候放任野心。
慕老細細地打量著謝瑾華。這麽麵對麵地瞧了正臉,他覺得謝瑾華更像某人了。不光是容貌像,就連謝瑾華這才氣內斂的性子都像極了那人二十多歲時的樣子。可算算年紀,這謝家小兒才十四歲。
這樣的巧妙,真該叫那人自己來瞧一瞧!
慕老未說其他,隻道:“坐下,與我下一盤棋。”
謝瑾華一拱手,道:“學生領命。”
此時的人似乎都喜歡用棋品觀人品。當初季達想要試探柯祺時,就要柯祺陪他下棋。現在慕老想要試探謝瑾華時,還是選擇了下棋。謝瑾華卻坦然無懼。他不爭強好勝,但也不會害怕任何的試探。
慕老在過去的幾天中看了謝瑾華入學後做的功課,看了《憶仙樓集》的前三期,對著謝瑾華是越來越滿意。因此,他自然不會小瞧了謝瑾華。隻是考慮到謝瑾華的年紀,他在落子時依然有心相讓。
謝瑾華的情商還是有的,若現在陪他親爹謝侯爺下棋,隻怕他會故意放放水,總得叫親爹高興才好。但慕老是什麽人?他是最正統的文人,風骨二字比什麽都重要。所以謝瑾華打一開始就認真了。
你來我往了數回,慕老眉一皺,再落子時就變得犀利了起來。
這一局棋所費的時間遠遠超出了慕老的預計。謝瑾華從開始到最後都沒怎麽變過表情,卻把慕老逼平了。慕老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好好!”江山代有人才出,他若輸了,隻怕還會更加高興。
下棋其實不光費神,也費體力。謝瑾華覺得自己有點餓了,眼神下意識落在了茶點上。
慕老叫童子收了棋盤,把茶點往謝瑾華的方向推了推,道:“這是公孫夫人的手藝,你且嚐嚐。”
謝瑾華道了謝,捏了塊糕點,用袖子擋了,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慕老心想,口味倒是不一樣,那位祖籍川地,向來喜歡吃辣的,對甜點總是敬謝不敏。謝瑾華吃東西的樣子明明很斯文,但就是能讓人覺得他是在吃很美味的東西。慕老看著覺得非常有趣。他這個年紀足夠做謝瑾華的曾祖父了,在家族中自然是個頗有威儀的大家長,難得見到謝瑾華這樣一個在他麵前不拘束的小輩,就喜歡得和什麽似的。他已經動了心要收謝瑾華做關門弟子,卻還有問題要問。
“男兒立誌當趁早,你日後可有什麽打算?”慕老問。
若謝瑾華執著於仕途,那麽就算慕老很喜歡他,也隻能忍痛割愛放棄這個弟子了。因為,慕老這回收弟子主要是為了給自己培養一個助手。若弟子另有想法,他總不能攔著不叫弟子投奔好前程吧?
慕老並非是不願意叫弟子去做官。
參加科舉可以,做官也可以,但不能執著於做官。慕老需要小弟子陪著他一起修書啊。
謝瑾華想了想,說:“當以著書立言為事,自得妙哉。”
這樣的話若是換個人來說,或者在語氣上差了那麽點意思,就會叫人覺得說話者狂妄了。但慕老曆經世事,卻知道謝瑾華說的是真心話。他兩眼放光地看著謝瑾華,這小子注定了要做他的弟子啊!
聽聽!著書立說啊!這還沒有成為師徒,他們的想法就是一樣的了!
當謝瑾華去了慕老那裏時,柯祺在寫信,一封給柯祐,一封給表弟劉亞,一封給丁家十七,還有一封給德郡王府李旭。感情是需要維係的,時常寫信交流就很有必要了。給李旭的信裏,柯祺繪聲繪色說了書院中的趣聞。山長的“絕頂”聰明已經成了書院的一道風景,日後說不定還能成為書院特色。
這些小趣事都可以讓李旭拿去皇上麵前賣乖。李旭在哄皇帝爺爺開心這事上越來越得心應手了。而柯祺也和李旭達成了共識,李旭是不會在皇帝麵前把柯祺暴露出來的。因為,現在還不到時候啊。
隻要李旭不說,誰知道柯祺這個小蝦米呢?就算有人知道了,他們也不會多加在意。
柯祺還留著一封信沒有寫。因為,給謝家大哥的信當然要謝瑾華親自動手了。
慶陽侯府。
管事從外麵走進來,恭恭敬敬地將一封信遞給大少爺謝純英。這管事姓林,當初柯祺還長期住在謝府時,當他想要外出辦事,大都是這位林管事跟著。林管事手裏的信來自於秋林書院的公孫山長。
公孫家其實也是一個大家族,要不然秋林書院哪能占有那麽多的土地?到了謝純英這個歲數,該經營出的人脈都已經經營出來了。他和公孫山長自然也是有點交情的,雖然他們明麵上沒多少交往。
謝大早就從自己外祖那裏知道了慕老欲尋一關門弟子之事,又從同僚那裏知道了國子監欲邀慕老來講學之事,他覺得這是小四的機會。於是他在暗中做了一些安排,好叫慕老能看到謝瑾華的才華。
秋林書院中多位先生和慕老有舊,謝大猜慕老會入住書院,便也寫信拜托了公孫山長。
所以,公孫山長能在慕老麵前為謝瑾華說話,不僅僅是因為他愛惜謝瑾華的才華,更是因為看在了謝大的麵子上。當然了,以公孫山長的為人,要是謝瑾華或人品或才氣中有一個不叫他滿意,那麽無論謝大怎麽拜托都沒有用。文人重諾,公孫山長隻會在謝瑾華本身很優秀的基礎上為他錦上添花。
公孫山長做了自己能做的,便給謝大回了一封信。
謝純英拆了信,匆匆看完,唇邊便露出了一點點笑意。他合上信紙,轉頭吩咐林管事,說:“去把我私庫裏那塊澄河硯找出來,你親自給公孫先生送去。他已經惦記很久了。”澄河硯難得,用來作謝禮其實是有些重了的。但公孫山長是風雅人,風雅人自然配得上風雅事,謝大覺得這也是澄河硯之幸。
林管事應下此事,卻沒有第一時間離開。他的臉上顯出一絲猶豫,似乎是想要說什麽,卻又知道自己身為下人,不該在主子已經做好決定後再開口提出反對。他想恪守下人的本分,又止不住擔心。
畢竟是跟著自己多年的老人,謝大將林管事當作心腹,此時就多提點了一兩句,道:“慕老已經見過小四了,肯定在心裏琢磨過什麽。那老先生是聰明人,所以他會用腦子把‘巧合’想象成合情合理。”
聰明人總是容易想太多,當謝家人把秘密放在了陽光下,那麽大家就不覺得那會是一個秘密了。就算他們發現了某些不怎麽合理的地方,也會主動想出這樣那樣的原因,把一切的不合理都合理化。
“小的明白了。”林管事道。也就是說,隻要他們不心虛,他們給出的真相就是世人所知的真相。
謝純英大約是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來,但他不笑的樣子反而比笑起來的樣子更好看。謝瑾華一直知道大哥對他很好,但其實大哥對他比他知道的還要好。謝家大哥覺得謝小四真是長得太好了。興許是菩薩保佑,當然更可能是謝瑾華死去的母親在保佑他,於是謝瑾華一點都沒有像了那些不能像的人。
謝瑾華既然是謝府這一輩的四爺,那麽他將永遠都是謝府的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