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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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瑾華輕飄飄地回到了住處,兩隻腳就好像踩在雲端一樣。

    謝瑾華總是自以為是個大人了, 但其實, 盡管他是個重生的, 前世因為禁錮在藏珍閣內不見外人不理俗事, 心理年齡肯定延緩了,所以他真實的心理年齡並沒有比生理年齡成熟多少。就算他偶爾表現得很老成,那也隻是因為他一貫早熟通透而已,並不是說他的思想境界就真的能向成年人靠攏了。

    所以,如果一旦真發生了點什麽比較重大的事情,謝瑾華身上難免會冒出一些孩子氣。

    要不是還牢記著自己那讀書人的身份,謝瑾華恨不得能蹦蹦跳跳地走一路。慕老在讀書人心目中的地位很不一般, 得知慕老有意收自己為徒,就算謝瑾華平日再如何淡定,他此時也不免心情激蕩。

    啊,原來穆老先生如此看重我!

    謝瑾華的高興中還有一些得意。盡管遇事就得意與他自小受到的教育不符,卻是人之常情。能叫一位注定要青史留名的大儒肯定了他的才華, 要是還能保持平常心,那就真是個無欲無求的聖人了。

    然而, 謝瑾華卻不知道的是,慕老想收他為徒, 固然和他的優秀脫不開關係,可還有兩分是因為他的長相,因為他謝家人的身份。正是因為慕老見他麵善,才會對陌生的他起了些屬於長輩的慈心。

    與此同時, 又還有兩分則是因為公孫山長的引薦。慕老對於謝瑾華最初的好印象就來自於公孫山長。否則雅集上不乏優秀的學子,慕老為何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謝瑾華?這機緣是公孫山長給的。

    而這加起來的四分卻又全都和謝大有關。公孫山長自不必提,要不是謝大寫信求助,他或許不會多管閑事。至於慕老對謝瑾華起的慈心,容貌是屬於謝瑾華自己的,但沒有謝大和陳雁樂之間的孫祖關係,謝瑾華就和陳雁樂毫無關係了,那麽慕老又如何會下意識把他當成自己的孫輩小兒來關照呢?

    謝大謀劃了其中的種種,卻沒有叫謝瑾華知道。

    此時的謝瑾華毫無疑問會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要不是因著幸運,天下那麽多的學子,學子中不乏優秀的人,怎麽偏偏是他能為慕老看重?他走在金秋的和風裏,走在晴日的暖陽裏,腳步輕快,就算有心想讓自己不顯得輕狂因此努力學了自家大哥那麵無表情的樣子,也藏不住眼眸深處的笑意。

    他卻不知道,他的每份幸運後都藏著謝大的殫精竭慮。

    哪有什麽鴻運當頭,不過是因為在你未知的時候,有人一直關愛著你罷了。

    謝瑾華第一時間和柯祺分享了自己的喜悅。柯祺本該多想一點,然而作為一個合格的謝瑾華吹,他竟也忽略了可能存在的問題,覺得慕老能看上謝瑾華,那全然是因為謝瑾華有本事而慕老有眼光。

    “已經拜師了嗎?”柯祺興奮地問。

    “還沒有。先生說要擇一良辰吉日再行拜師之禮。”謝瑾華回答說。以慕老如今的身份來說,他收個徒弟真不是能隨便的。不過,他更不可能毀諾,就算現在禮未全,但師徒名分上是不會出問題了。

    “對對,老先生說得沒錯。”慕老越重視,就說明他對謝瑾華這個徒弟越滿意。

    謝瑾華見柯祺高興得都找不到北了,反而就漸漸冷靜了下來,想了想說:“但我如今默默無聞,乍然成為了慕老的弟子,隻怕天底下會有很多人心中不服氣,日後肯定少不了會有鬥詩、鬥文之舉……”

    “怕什麽!若是真有心來請教你,你就和他們好好交流。若是打算踩著你的名頭往上爬,你就可以反過來利用他們揚名了。”柯祺對自家的少年充滿了自信,“想想一站到底,你出的問題難倒多少人。”

    謝瑾華全神貫注地看著柯祺的眼睛,總覺得能從他的眼裏找到一個更好的自己。

    “我……當竭盡全力,不叫你失望。”謝瑾華忽然說。

    柯祺最受不了謝瑾華這副認真的模樣。認真的孩子最討人疼了。

    不等柯祺說什麽,謝瑾華又說:“等到休沐時,我們得回府裏一趟。我還得把這事兒和大哥當麵說一說。”也就是慕老的身份地位太特殊了,否則這機會再好,謝瑾華都不能獨自承應下來。因為他身為謝家人,就該時刻想到自己的家族。若是拜師會涉及到什麽政治立場,那麽他就必須要以家族為重。

    柯祺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就說:“現在離休沐還有一些日子,你先寫封信給謝大哥。”

    其實,按道理這些事情都是要匯報給謝侯爺聽的。但在謝府中,真正管著謝二、謝三和謝四的人一直都是謝大,所以謝瑾華隻會用最簡單話語向謝侯爺報個平安,具體的事情則都選擇對謝大說了。

    謝瑾華寫信的時候,柯祺忽然想到了什麽,問:“慕老久居野連,你日後是不是還要跟著他去江南?”拜師後,弟子在未出師之前當然都要隨侍在老師身邊了,此時的師生關係一直就是這麽親密的。

    謝瑾華愣住了。他剛剛一直忽略了這一點!

    “不知道慕老會在書院中留多久……”柯祺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謝瑾華趕緊說:“先生還要去國子監中講學,不會這麽快就離開的。”他也不會這麽快就離開的。

    “講學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吧……”柯祺的眉頭依然皺著。客坐教授並不會長期任職。

    謝瑾華便沉默了。他一想到自己要跟著慕老離開京城,心中就極為不舍。這種不舍對於他來說算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年少輕別離,他的情感不算濃烈,一直都相信“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當初從住了十幾年的謝府中搬出來時都是歡歡喜喜的。可是現在,他卻覺得不舍了。他發現自己不願意離開。

    某些若有似無的情緒一直暗藏在心底,此刻,那些未曾叫人察覺過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如此分明。

    “就算我真去了江南……我們應該能一起去吧?”謝瑾華說。

    沒錯,他在這一刻忽然意識到自己舍不得離開柯祺。他們自相識以來就從未分開過,且相處得那般愉快,每一份回憶都那樣鮮活。於是就算現在還想不到什麽名目,他卻依然想要把柯祺帶在身邊。

    可是,就算去江南時還能帶著柯祺,但等柯祺出了孝去投奔前程時呢?他們遲早會分開的啊。他們是衝喜而成的夫契,又不是真正的夫妻,哪能奢求一輩子的長長久久。謝瑾華竟陷入了傷感之中。

    柯祺見謝瑾華竟開始發呆了,立刻說:“哎,別提著筆愣在那裏,墨汁都要落下來了。”

    謝瑾華垂下眼瞼,繼續給謝大寫信。他想,柯祺本就是個知恩的人,若是對他再好一點,等柯祺出孝時,他未必會選擇離開。當然,他是不會耽誤柯弟娶妻的,可還未成業又何以為家?所以,柯弟少說還要在他身邊再留上五六年。至於五六年以後將如何……到了那時,再叫那時的自己去操心吧。

    如此一想,謝瑾華的心情便又稍微好些了。

    不多時,兩人把寫好的信拿去交給書院中專門負責信件收發的雜役。隻要給一些銀子,那人就會把信送去給厲陽,然後厲陽再安排問草園中的其他人去跑腿。送完了信,謝瑾華和柯祺慢慢往回走。

    謝瑾華忽然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柯祺問。

    謝瑾華抬手揉著眼睛,說:“沙迷了眼。”

    “別動,千萬別用手摸,傷眼睛的。”柯祺趕緊拉著謝瑾華的手,不叫他再把手上的細菌揉到眼睛裏去,那眼睛的周圍都已經開始紅了,“我幫你吹吹吧。謝哥哥,那個……你能不能稍微低一下頭。”

    謝瑾華依言把自己的臉湊到了柯祺麵前。

    柯祺鬆開謝瑾華的手,轉而捧起了謝瑾華的臉,又用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掀起了謝瑾華的眼皮,輕輕地朝他眼睛裏吹氣。柯祺並不敢吹得太重,唯恐弄疼了謝瑾華。於是,他整個人顯得非常溫柔。

    “好了沒有?”眼睛被吹氣的感覺太難以形容了,謝瑾華隻覺得自己後背上都好像起了雞皮疙瘩。

    “你眨下眼睛試試看。”柯祺說。

    謝瑾華依言眨了下眼睛。

    “還有小沙子嗎?”柯祺問。他依然捧著謝瑾華的臉。

    “你再幫我吹吹吧。左邊一點點。”謝瑾華說。

    柯祺便又給謝瑾華吹了起來。從他身後望過去,他就像是在親吻謝瑾華一樣。而謝瑾華竟然也非常配合,考慮到柯祺的身高,甚至都主動把頭低下來了。他們兩個還不是親了就分開的,一直在親!

    “啊……老夫什麽都沒有看見。”慕老笑眯眯地說。年輕人真是……太情難自禁了。

    正巧謝瑾華眼睛裏的沙子已經被吹出來了,柯祺鬆開謝瑾華,下意識就轉身朝說話的人看去。他不認識慕老,卻認識陪在慕老身邊的公孫山長。山長的肩膀上還立著那隻被他當作是寶貝的大鸚鵡。

    公孫山長趕緊說:“老夫也什麽都沒有看見。”

    想了想,公孫山長捂住了大鸚鵡的豆眼,又說:“訥言也什麽都沒有看見。”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有個小改動,把“於是謝瑾華一點都沒有像了那些不該像的人”改成了“於是謝瑾華一點都沒有像了那些不能像的人”。你們太會寫詩了,我真的是服氣的,很想把油菜花的讀者大大們都關進小黑屋裏去碼字,這樣就不會有文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