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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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純英本在看書,忽然抬起頭看向在一旁伺候的角三, 問:“小四這幾天該休沐了吧?”

    角三恭恭敬敬地說:“今日就是四爺休沐的日子。”

    謝純英麵色一僵, 問:“他去哪兒了?柯祺呢?”很好, 休沐日竟然都不回家看望家長!正月裏是去落泉村過得也就算了, 小四上上回休沐時說慕老那邊有安排,於是沒回來。好吧,跟著慕老還算是件正經事,可上回呢?小四忽然就起興要去河上泛舟遊玩。再算上這一回,這都幾個月不見人影了。

    角三回答說:“四爺前幾日送了信回來,這幾日應該是去了崇靈寺吧。”

    謝純英猛然想起自己確實收到過這樣的一封信,隻是他忙著忙著就忙忘記了。孩子不養在自己跟前就這樣, 養著養著就飛遠了。正值壯年的謝大哥歎了一口氣,這一刻竟然有了些空巢老鳥的體會。

    可話又說回來了,謝瑾華到底是已經從謝府中搬出去住的人,謝府不完全算是他的家了。

    謝小鳥兒和柯祺一起上了崇靈寺。柯祺特意領著謝瑾華去了觀音殿,尋了那塊和謝瑾華很有緣分的平安牌。要不是上回他們忽然就遇到了德親王府的兩位兄弟, 柯祺那時就想要領謝瑾華過來看了。

    無數的平安牌擠在一起。

    柯祺上回無心,很快就發現了那塊平安牌;這回是有意, 卻耗時間找了很久。謝瑾華見他額頭上都出了汗,有心想說就這麽算了吧。他正要說出口時, 柯祺終於從開瑞二年的平安牌中找到了那塊。

    謝瑾華摩挲著平安牌上已經開始褪色的墨痕,道:“真是一模一樣啊。”

    “願大郎長樂無憂,這位母親……應該是母親吧?她的所求倒是和其他人不一樣。”柯祺頗為感慨地說,“比起供長明燈, 選擇立平安牌的人一般都沒什麽錢。越是沒有錢,就越希望自己的子孫能夠福祿雙全,能夠加官進爵成為人上人,再不濟也要財運亨通。結果,這位母親隻求孩子能夠無憂而已。”

    “確實是一番慈母心腸。”謝瑾華微笑著說。他看向平安牌的眼神中帶著一點點不自知的羨慕。

    謝瑾華的指尖劃過平安牌上的生辰八字,並且來回摸了好幾次,卻始終沒有觸摸“信女青留”這四字的落款。他總覺得自己的觸碰或許是對這位母親的唐突。於是,他把平安牌倒扣著重新放了回去。

    柯祺領著謝瑾華繼續往前走,說:“我上回來時還給你弄了個平安牌,看看這回能找到不!”

    “咦?”謝瑾華之前從未聽柯祺說過。

    柯祺笑著說:“所以,你完全不用羨慕那位大郎啊,他有親娘給他掛的平安牌,你也有親夫……輕點,親弟弟行了吧?你也有親弟弟我給你掛的平安牌啊。再說了,我覺得大哥肯定給你點過長明燈。”

    當謝瑾華病得快要死時,估計謝府把京城附近的寺廟、道觀都拜過一遍了。

    開瑞十六年的平安牌還新著,柯祺上回一共立了五塊,五塊係在一起很容易就找到了。謝瑾華見自己的八字和柯祺舅舅家四人的名字擺在一起,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好像一時間花都開了。

    柯祺在那一瞬間仿佛從謝瑾華的眼睛裏看到了無數的星星。他忽然覺得有那麽一點點不好意思。真是的,金花花真是太容易滿足了,不就是一塊平安牌嘛……他還覺得有點拿不出手,然而謝瑾華卻如此喜歡。所以,果然還是要把金花花看緊一點!可不能讓他被外頭的怪蜀黍用一根棒棒糖騙走了。

    謝瑾華知道柯祺在某方麵有些悶騷。

    悶騷這詞還是從柯祺那裏學來的。謝瑾華知道柯祺的“你也太容易討好了”其實意味著“我以後會對你更好”的。當謝瑾華用自認成熟的心態麵對柯祺時,他把柯祺的嘴硬心軟都當作了叫人喜歡的地方。

    觀音大殿,清淨之地。小沙彌還未修成十全的定心,總忍不住朝那對小夫夫看去。

    待兩人回到住處,便見厲陽在門口守著。

    沒錯,就是厲陽!本該被留在問草園中的厲陽!

    那麽魁梧雄壯的身材,那麽樸素無華的氣質,柯祺絕對不會漏看了!

    厲陽憨笑著迎了上來,無辜地說:“少爺,柯家少爺來了。他原是來問草園尋少爺的,結果聽說少爺和少爺一起來了崇靈寺,他便也來了。小的給柯家少爺領了路。柯家少爺現在正坐在屋裏喝茶呢。”

    柯家少爺就是柯祐。柯家如今還和柯祺聯係緊密的就隻有柯祐而已。

    “……”柯祺覺得柯祐簡直是在實力坑兄弟。

    謝瑾華說:“難得柯家來人,我們先一起喝喝茶,等會兒我去抄經,你就陪著他在寺裏走走,再讓他為你嫡母求個平安,才不枉來寺裏走了一趟。”謝瑾華打算明日給生母誦經,因此今天要先抄一些。

    柯祐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到柯祺了,差點沒敢認。過去的一年中,柯祐本人沒什麽變化,柯祺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這一方麵是因為他生活的環境不一樣了,眼界心境都更上一層,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不再壓抑本性。如今的柯祺就像是蒙塵的珍珠終於擦去了表麵的塵土,恢複了溫潤的模樣。

    好在柯祐是個糙漢子,沒那麽多敏感的心思,麵對柯祺時不會忽然自慚形穢了。他卻有點怕謝瑾華。當謝瑾華陪著柯祐一起喝茶時,柯祐非常拘謹。等謝瑾華起身去抄經了,柯祐一下子跳了起來。

    “出去走走,再喝下去,等會兒都不夠跑茅廁的。”柯祐已經不想再喝茶了。

    崇靈寺的後山風景還是很不錯的,正值萬物生發的季節,放眼望去便是層層疊疊的綠意。柯祐和柯祺倆算是一起長大的,兩人忽然相視一笑,那種因為長時間沒有見麵而形成的隔閡就漸漸消失了。

    柯祐從懷裏掏出一串珠子,遞給柯祺,說:“好東西,送給你了。”

    柯祺低頭細看,似乎是某種植物的種子經過特別處理後串成的珠子。他以為這是柯祐自己做的。禮輕情意重嘛!柯祺覺得柯祐送這個,比送金銀更叫他開心。他笑著說:“這什麽珠子?挺漂亮的。”

    “我哪知道是什麽珠子!舅舅、舅母說了一堆,我都沒記住。”柯祐大大咧咧地說,“不過肯定是好東西了。就這麽一串不金不銀的,你猜值多少錢?據說是花了整整十八兩銀子才順利求來的,嘖嘖。”

    柯祐口中的舅舅是指宋氏的兄弟,這些年一直待在老家做生意。柯主簿發達後,不屑認這門商戶親戚,於是他們從未來過京城,倒是年年托人暗中給宋氏送點錢。現在柯主簿死了,他們終於來了。

    嫡母家的親戚如何,其實和柯祺這個已經被分家的庶子毫無關係。

    柯祐卻一個勁地對著柯祺感慨:“真是和瘋了一樣。我舅母送給娘一整套這樣的首飾,你猜花了多少錢?因為是成套的所以更貴,花了一百六十八兩!不過,據說這些首飾都被聖女用法力加持過……”

    “你說什麽?什麽聖女?”柯祺追問道。

    “就是白蓮教、青蓮教之類的,據說是南邊剛興起沒幾年的一個教派。”柯祐的腦子裏真裝不了太多的東西,“我舅舅他們都信這個,還竭力地給我娘推薦。用他們的話來說,這是我娘的福分到了。”

    宋氏的兄嫂在私底下是這麽對宋氏說的:“……要不然你家那個沒良心的好端端能跌水裏淹死了?都是聖女憐你過得苦,又見咱們家誠意供奉,於是遣了水鬼將他的魂捉去,你才終於過上了好日子。”

    不管宋氏信不信,反正宋氏的兄嫂把柯主簿的意外死亡都看作了是聖女的功勞。

    “你再仔細說說。”柯祺貌似很感興趣地問。

    柯祐知道的也不多,隻好絞盡腦汁回憶他舅舅都說了些什麽。那個教派名為青蓮教,說什麽佛祖坐白色蓮花傳教,他們聖女則坐青色蓮花涅槃等等,教義中雜糅了很多原本屬於佛教、道教的東西。

    青蓮教中最重要的就是他們的聖女,聖女臨世為要洗淨世間的一切苦難。窮人們很吃這一套。

    “……信則有,不信則無。這手串你就帶著,說不定真能讓你趨吉避凶呢?”柯祐拍了拍柯祺的肩膀。柯祐原本不怎麽信那位聖女的本事,但這些天聽他舅舅說得多了,已經不敢說自己完全不信了。

    柯祺低頭看著十八兩的珠串,覺得柯祐舅舅一家應該是被邪教洗腦了。

    柯祺對宗教始終沒有太多了解,所以他判斷一個教派是否為邪教隻簡單粗暴地看重兩點。其一,這教派是否搞個人崇拜?其二,這教派是否大肆斂財?青蓮教有聖女,自然就是在搞個人崇拜了;青蓮教還高價把所謂的聖物賣給信徒,肯定是在斂財了。所以,在柯祺看來,這青蓮教就是邪教無疑。

    不過,青蓮教才剛剛開始興起,不知道朝廷有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柯祺決定給謝家大哥去一封信。

    於是,機智的終於能伺候主子左右的厲陽就被更機智的暫時不願意讓他伺候謝瑾華左右的柯祺打發去給謝大哥送信了。柯祺表現得很坦蕩,信中的內容那麽重要,交給其他人實在是不能夠放心啊。

    厲陽:“……”還能說什麽呢?謝謝主子看重?

    不知道為什麽,在一旁圍觀了全過程的柯祐忽然覺得這一幕很熟悉。

    他想了又想,忽然一拍大腿,這不就是內宅中司空見慣的手段嗎?有些主母唯恐通房在男主子麵前太得臉,於是把她們全部打發去抄佛經。在佛堂裏一關,十天半個月都沒法去男主子麵前邀寵,通房還沒有話說。因為抄寫佛經為家人祈福是件體麵事,要不是主母刻意抬舉,通房能有這樣的麵子?

    柯祐拍了拍柯祺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厲害啊,我的親弟弟!

    柯祺被他拍得莫名其妙,無比坦蕩的他哪裏知道柯祐都腦補了些什麽!他真的是信任厲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