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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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朝時,有人偷偷提點了謝純英幾句。科考棚縱火一事已有眉目。
果然和前朝勢力有關!
比起同僚們的大驚失色, 謝純英有一種“終於來了”的輕鬆感。畢竟, 其實他早已經洞察先機, 在去年時就隱隱摸到了前朝勢力的痕跡。不過, 謝純英手上的證據擺不上台麵,再加上他確實有些別的算計,於是他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並沒有把這一點泄露出去,隻是在暗中借力打力地做了一些手腳。
直到現在,前朝勢力終於自己在人前漏出了馬腳!
皇上知道了這股勢力,朝中消息靈通者也知道了這股勢力。
據說, 前朝的這股勢力自稱春陽門。燕是候鳥,秋日飛去南方,春日飛回北方。前朝皇燕,皇城在北,所謂春陽, 暗合了想讓前朝皇室重新入主皇城的意思。他們的目的和野心已經寫在名字中了。
謝純英之前查到的藏春樓就和春陽門有關。孤女是他們訓出來的。
在謝瑾華的前一世,春陽門在暗中步步為營, 雖然他們到最後同樣會走向滅亡,但太子確實毀於他們之手, 那場慘烈的奪嫡也始於他們的算計。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報複了李氏,拉著無數人陪葬了。
而在謝瑾華的今生,夫夫倆因為想要幫助葉正平的姐姐而弄出的《行善記》竟然讓皇上重拾了剛登基時的鐵血作風。而柯祺在一些事情上的敏銳也使得謝純英過早地把目光投向了後宮,注意到了潛伏在小皇子母妃身邊的那些人。皇上的一通亂拳打下來, 再加上謝純英的挑撥,春陽門在過去十幾年中的精心布置被毀去了五六成。他們便開始著急了,失去了獵手的耐心,失去了勝利者才有的優雅。
狗急就會跳牆!
去年千秋節上發生的聞采女陷害太子一事,就是春陽門的放手一搏。如果他們成功了,那麽他們大概又走了一步好棋。可是,他們偏偏失敗了。於是,他們麵臨的局勢越發險峻。隨著他們布下的棋子一顆顆被拔出,他們已經錯失了太多先機。擺在他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就此選擇蟄伏,再重新花上數十年的時間去布置,使出萬無一失的必殺技,要麽就利用有限的資源給自己創造一些機會。
春陽門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他們選擇了創造機會。
他們之所以盯上了縣試,原因之一是縣試的檢查不如後麵幾場考試嚴密,也因為縣試是年後的第一場考試,春陽門的暗樁有足夠的時間把燃油偷渡到科考棚的廁所間中去。暗樁身為考場的雜役,需要對考場建築進行日常維護。他隨身帶著一個小酒瓶,每次借著輪值的時間會帶一小瓶油到考場中。
除此以外,春陽門盯上縣試還因為兩位特殊的考生。
按照安朝科考製度的規定,想要參加考試的學生們需備齊檔案提前向禮部的下屬單位縣署禮房報名。也就是說,隻要在縣署禮房中安插人手,就能知道今年的考生具體都有誰,分別是什麽家世了。
被盯上的是於誌和謝瑾華。
春陽門痛恨於家人。
於老將軍對今上登基的幫助有多大,春陽門就有多恨他。不,他們加倍恨他!在這種時候,春陽門想不到戍邊軍曾經流的血和淚,他們隻知道於老將軍背叛了舊主,於家人是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
所以,隻要一想到“弄死於誌能讓於老將軍痛徹心扉”這一點,春陽門就巴不得這把火越燒越烈!
第二個被盯上的人則是謝瑾華。他之所以被盯上,不是因為慶陽侯府,而是因為慕老。
春陽門的最終目的不是燒死考生,也不是要報複於老將軍,他們是想要給開瑞帝安上一個“天道不容”的名聲,他們是想要掀起天下書生的憤怒!所以,有什麽能比慕老的關門弟子葬身火海更容易實現這個目的呢?這是老天爺不願讓李氏王朝選拔人才!他們甚至想把輿論往慕老主持的修書一事上扯。
知道這一真相後,謝純英憤怒極了。可惜,春陽門的高層已經全部逃走了。
考場的暗樁被捕後,負責審訊的人一開始並沒能從他口中問出什麽,他甚至想要直接自盡。直到用上了特殊的手段,耗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才勉強撬開了這個人的嘴。但這暗樁知道的消息其實一點都不多,順著他提供的線索查下去,和他直接接觸的春陽門人已經自盡,整個據點已經人去樓空了。
由此可見,不管這次的事情成不成,春陽門都決定要暫退京城了。火燒考場算是他們臨走前的最後一個大陰謀。他們隻犧牲了幾顆被洗過腦的棋子,這些棋子無關緊要,高層們早就溜走不見蹤影。
皇上也相當憤怒。他決定要徹查到底。
然而,春陽門一直隱在暗處,現在人們隻知道兩點。其一,春陽門確實打著推翻今朝光複前朝的主意;第二,春陽門暗中經營十幾年,已在很多不起眼的地方安插了被他們洗過腦為他們所用的人。
一時間,京中的百姓們或許還沒察覺到什麽,然而京城上空的氣氛已經徹底變了。
謝純英把柯祺叫到了書房。
除了在謝瑾華的身世上有所隱瞞——這種事情當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謝純英並不打算繼續製造知情者了——謝純英在一切涉及了謝瑾華的事上,已經很少會瞞著柯祺了。夫夫一體,謝瑾華的安危會影響到柯祺,柯祺也會影響到謝瑾華。所以,謝純英大概比柯祺本人更盼著他能盡快地獨當一麵吧。
柯祺相當冷靜。
等到謝純英說完,柯祺的臉上不見絲毫的怒色,反而沉穩地問:“這春陽門和青蓮教應該分屬於兩股不同的勢力了?”雖然都打著光複前朝的主意,但從兩者的行事風格來看,他們的高層不是同一批。
謝純英回想著從南邊傳來的消息,道:“他們各自經營了十幾年,此前未有什麽聯係。”
青蓮教是在南婪那邊發展起來的,等有了一定規模,才漸漸朝北方轉移。但就算是這樣,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相對於京城來說還是南邊。而春陽門應該從一開始就蟄伏在京城,然後一直隱忍至今。
按照柯祺的眼光來看,青蓮教是在打著“用農村包圍城市”、“團結群眾力量”的主意,而春陽門則直接針對京中的達官顯貴們。青蓮教想要搞起義,而春陽門則在搞暗殺。青蓮教的重點在於發展勢力、光複前朝,而春陽門的重點則在於安插棋子、報複今朝。青蓮教更為理想主義,而春陽門更為瘋狂。
“那我們能不能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柯祺問。他們肯定都自詡正統吧?為了這個正統,兩者肯定要努力地爭出一個高下來吧?不過,他們也有可能會聯合到一起去,所以必須要有人在其中挑撥。
謝純英道:“此事不好操作。不過,事在人為。”
“不急,慢慢來。”柯祺緩緩地出了一口氣。
因為春陽門在這次事件中要針對的人之一是謝瑾華,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弱化謝瑾華在此事中的存在。這筆賬,謝純英會記在心裏,柯祺也會記在心裏。他們有足夠的耐心,會把賬慢慢算清的。
鎮國大將軍府。
馮良和於父、於母回到家時,天剛剛大亮。於父抱著自己的肥肚子,匆匆朝他父親住的伏櫪堂跑去。於母艱難地跟在他的身後。隻有馮良走得輕輕鬆鬆的,這點運動量對於馮良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老將軍已經穿著一身鎧甲在院子裏等著了。
馮良、於父、於母站成一排,接受老將軍的檢閱。
於府中實行軍事化管理,仆從們每天早上都要操練一回。於父等小輩給老將軍請安時,他們這些做主子的也要被老將軍操練一回。馮良站在最前麵,因為他在府中的虛擬軍職比於父、於母都要高。
老將軍是這麽說的:“我手裏的兵,隻論貢獻,不論家世。我親兒子也得從小兵做起!”
於是,最胖的於父軍職是最低的,一切都得聽從“長官”馮良的領導。明明於父現在是家主啊!
老將軍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老爺子了,但他看上去精神抖擻,仿佛還能提刀上馬再戰幾回。晨練結束後,老將軍站在原地,看著小輩們陸續離開了院子。他的背很挺直,就像是一棵蒼勁有力的鬆柏。
“都走了?”老將軍問。
“都走了。”老管家說。老管家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那麽一點想笑。
老將軍鬆了一口氣,說:“快快,幫我把鎧甲卸了。”鎧甲太重,他已經沒法自己卸了。
這是一個秘密。
老將軍還有很多類似的秘密,比如說堅持用淘米水洗臉因為據說可以除皺,比如說年輕時愛吃大餅卷大蔥但又怕嘴巴裏有味因此養成了沉默寡言的習慣,再比如說每天都要穿上鎧甲雖然這很受罪。
非戰爭時期,形象高於一切。
老管家上前幫老將軍摘了頭盔。
老將軍鬆了一口氣。這鎧甲真是太沉了!不過,這是他最愛的鎧甲啊!它還未破,他已經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