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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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場未成行的秋狩造成的不良後果在短時間裏根本消不了,謝純英為皇上看重, 外放之事又已到了最要緊的關頭, 自然忙得腳不沾地。於是柯祺這幾日閑得很, 李旭約他吃飯, 他二話不說就應了。

    定了具體的時間後,正巧那日謝瑾華休沐,李旭索性就約了他們夫夫倆。

    李旭給柯祺倒了酒,卻隻給謝瑾華倒了茶,說:“原本早就想約你們出來聚聚了,可我前些天被皇爺爺拘在了宮裏……唉,什麽都別說了, 大伯父家的那幾位堂兄弟,如今見到我時眼裏都冒著刀子。”

    柯祺抿了一口酒。酒是李旭自帶的。古代酒的度數原本就高不到哪裏去,結果李旭準備的還是甜酒。柯祺覺得這最多隻能算是酒精飲料。他放下杯子,問:“你若是方便說……那位的身體如何了?”

    李旭搖搖頭,歎了口氣。

    這意思是說太子的身體依然不太好。

    不過, 其實李旭對太子的身體情況了解得不多。因為,太子還沒有回到京城, 據說是留在半路養傷了。皇上封鎖了這方麵的消息。李旭也不敢過多打探。隻從皇上的心情來看,太子應該不是很好。

    朝中有不少擅投機的人, 隱隱嗅到了什麽,拜帖接二連三地遞到德親王府。德親王全家都很煩這種事。李旭在宮中的日子更是過得小心翼翼,時不時要麵對來自堂兄弟的挑釁,以及某些人的試探。

    若是李旭真能無欲則剛也就算了, 偏偏李旭心裏確實有些小心思。

    如果太子身體健康、地位穩固,李旭絕對舉起雙手雙腳支持太子叔叔,因為他敬重太子的人品。但如果太子不行了,李旭卻不願意看到榮親王上位。若是榮親王行,那麽他們德親王府為什麽不行?

    一堆的叔叔伯伯裏,李旭隻服太子一人。

    當然,這種念頭始終隻存在於李旭的心裏,他並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

    “不提那些煩心事了……話說,我父王前兩日去皇爺爺那裏求了個恩典,如今被調去了工部。然後他借口要閉關改進農具,就帶著幾位工部的大人一起躲在內院中,閉門謝客了。我原本以為他真能做出什麽來。結果,你們猜他都做了些什麽?”李旭說著說著,就先樂了起來,顯然是覺得親爹在胡鬧。

    德親王遺傳了外祖丁家人的天賦,最擅長做木雕。他躲在家裏又雕出了一堆新穎漂亮的首飾。德親王妃總是不缺新潮的首飾戴,各種紫檀木、花梨木、黃楊木等材料做的首飾都已經有幾大箱子了。

    謝瑾華忍不住笑了,說:“德親王確實雕工非凡。但擅雕刻和會改製農具,這是兩碼事吧?”

    柯祺麵色有些古怪。

    謝瑾華靈機一動,不怎麽確定地問:“柯弟,這……難道是你的主意?”

    柯祺說:“我隻是對著大哥提了兩句而已。至於大哥他們後來又做了什麽,我一概不知。”

    六部之中,工部相對而言是最不受重視的。德親王選了工部,就是在表明他的立場和態度。工部中有兩種人。一種確實有真本事,能夠專注搞研發,他們是工部的靈魂人物。但這樣的人其實不適合混官場,就算真做出了成績,也不一定能升官,也許一輩子就隻是個小郎中。另一種則是別的部門都不要的“廢物”,他們就是來工部混日子的,有點類似於《紅樓夢》中的賈政。後一種人的數量更多。

    賈政的爹在皇上那裏有點體麵,臨死前上了道折子,給兒子求了個官職。皇上得給老臣一點麵子啊,但賈政這個人,“不諳世情,隻解打躬作揖,終日臣坐,形同泥塑”,於是就在工部蹲了好些年。

    可以說,安朝的工部裏絕大多數都是像賈政這樣的人。

    與此同時,工部又是一個特別適合背黑鍋的部門。此時的人很難和大型的天災抗衡,然而如果真發生了天災,黑鍋還是需要有人背的,而在這種時候把鍋甩給工部已經是慣例了。若在位的皇上喜歡享受,今天造別宮,明天修園林,那麽工部倒是能從中撈錢,但開瑞帝根本就不是一個奢侈的皇帝!

    總而言之,安朝的工部確實是個很苦逼的部門。

    “……但我們換個角度想想,德親王選擇了工部,也不是什麽好處都沒有。”柯祺小聲地說。首先這算是解了德親王的燃眉之急,他降低了各方對他的注意。但德親王也不是徹底就退了,如果他在工部做出成績來,完全能夠更進一步。此時的人對於工部存在誤解,柯祺卻覺得工部是真能出成績的。

    就拿這農具改革來說,隻要真研究出了什麽,那必然是功在萬民的。

    可惜柯祺穿越前並沒有特意了解過這方麵的知識,畢竟那時的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能穿越。要不是他來自於農村,估計他會比謝瑾華更不接地氣,因為城市裏的孩子見到的更多的是已處理好的食材。

    要是那時就能算到自己會穿越,柯祺絕對要把各種實用性很強的方子、製造圖紙背個滾瓜爛熟!

    不過,柯祺倒也不是徹底就幫不上忙了。作為理科生,他自初中時學到的那些基礎力學的知識還沒有都還給老師。這些基礎科學將是發明的根基,由他總結出來,交給專業的人士,自然能在那些人的手裏發揮巨大的作用。德親王那裏現在已經匯聚了科研人員、老工匠和種了一輩子地的老農等人。

    德親王看似退了一步,其實卻沒有真的徹底就退了。

    不過,搞科研是個長期的工作,短時間內是看不到什麽效果的。德親王忙裏偷閑雕刻一些首飾用以充盈王妃的首飾盒,就當是他科研之外的娛樂活動了。誰叫這是德親王身上唯一的一點點癖好呢?

    柯祺分析這些時,謝瑾華就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裏好似有漫天的星光。

    李旭故作鬱悶地說:“我們年紀差不多,他們卻願意找你商量事情,然而什麽都瞞著我。”

    柯祺笑著說:“我們輩分不一樣吧。我畢竟是你舅舅啊……乖外甥,你還沒有叫過我舅舅呢!”

    “喝你的酒吧!宮裏帶出來的梅花酒都堵不住你的嘴!”李旭又給柯祺滿上。

    三人漸漸換了話題。他們習慣性地約在了憶仙樓,這是自己人的地盤,安全性很高,說話內容不怕被別人聽去。聊著聊著,李旭又問起了體育博-彩,他知道這個概念是由柯祺提出來的,因此問得很仔細。年輕人對於吃喝玩樂這些事有著天生的熱情,李旭隻覺得這事很好玩,就求著柯祺多說一些。

    謝瑾華見另外兩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就偷偷拿自己的茶杯換了柯祺的酒杯。

    因為自己的酒量並不好,所以謝瑾華不喜歡當著外人的麵喝酒。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謝瑾華不喜歡酒。他舔了舔嘴唇,心裏覺得自己隻喝一點點肯定是沒事的,於是就拿起柯祺的酒杯偷偷地抿了一口。然後,他就像是做了壞事害怕被人發現的孩子一樣,非常心虛地把酒杯放下了,悄悄地抬頭觀察著柯祺和李旭。見他們二人的注意力依然不在自己身上,謝瑾華鬆了口氣,立刻就變得坦然起來了。

    謝瑾華很快把一杯酒偷喝光了。他把杯子重新倒滿,把酒杯放回到了柯祺麵前,將自己的茶杯換了回來。然後,他抱著一杯茶慢慢喝著,偶爾吃幾口菜,大部分時間就認真聽著另二人之間的對話。

    柯祺說著說著,順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柯祺放下酒杯,轉頭看向謝瑾華,問:“你喝了我杯中的酒?”

    “我沒有!”謝瑾華眨了眨眼睛,“你的杯子本來就是七分滿,現在還是七分滿,我沒有偷喝。”

    柯祺無奈地笑了一下:“你喝了。”

    “證據呢?”謝瑾華說。

    “話說,你喝光了我的酒以後,就不能幫我重新倒杯酒嗎?你給我倒的這是茶啊!”

    “……”謝瑾華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柯祺轉頭看向李旭,說:“抱歉,你小舅舅他應該是已經醉了。我扶他去裏間躺一下吧。”

    李旭戰戰兢兢地問:“他是不是要開始提問了?我回答不出來,他會打我嗎?我要不要先回避一下?哎,要不今天先這樣吧,我也該回家了。”這話說著,他就從椅子裏跳了起來,準備好了要逃命。

    謝瑾華盯著李旭看了一會兒。他的腦子裏現在一片混亂,忽然就想起了謝二和莊氏在一起教育月餅時的場景。李旭現在就好比是月餅,當月餅被故作嚴厲的謝二嚇住了時,二嫂都是怎麽做的來著?

    於是,謝瑾華拍了拍柯祺的手背,溫柔地說:“瞧你,都把孩子嚇壞了。”

    柯祺:“……”這口黑鍋真是來得猝不及防。

    李旭:“……”這到底是醉了,還是沒有醉?

    柯祺把謝瑾華哄去裏間休息了。他和李旭則繼續喝酒聊天。這種宮廷梅花酒是給後妃們喝的,度數很低,所以等到傍晚時,柯祺和李旭散了席,謝瑾華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夫夫倆坐著轎子回家。

    謝瑾華靠著柯祺懷裏,閉著眼睛由柯祺幫他按著太陽穴,問:“我向來知道你是有大才的……那些東西,你為什麽不等到自己進入官場後再慢慢拿出來,偏偏現在就送了王師兄,送了德親王他們……”

    體育博-彩也好,農具改造也好,這些隻要真弄出了成果,就都是能立功的啊!

    盡管王文吉是謝瑾華的師兄,德親王是謝瑾華的姐夫,但人都是偏心的,謝瑾華再如何盼著王文吉好、盼著德親王好,他更願意柯祺好。所以,他舍不得見著柯祺拿了自己的東西去成全了其他人。

    柯祺捏了捏謝瑾華的鼻子,說:“沒想到你竟然有這樣的小心思。”

    謝瑾華心裏頓時起了一點點羞愧,但更多的還是理直氣壯,說:“我還不是怕你吃虧了!”

    柯祺很享受這種被謝瑾華保護了的感覺,道:“若我沒有認識你,沒有和你成親,隻是一個從柯家分出去的庶子。就算我很努力,等到我有資格進入官場後,當把我肚子裏的東西拿出來時,上峰肯定要分走大部分的功勞,並沒有多少會落在我頭上。但當我認識了你,我日後要走的路就順暢了很多。”

    “所以,你在……回報我?”謝瑾華感動極了。

    柯祺搖了搖頭,說:“恰恰相反,我是為了我自己。我如今背靠著慶陽侯府,大哥他們就不說了,我們隻說外人。無論是文吉師兄這層關係,還是德親王府的關係,我最初能有資格和他們接觸,原因都在你身上。用文吉師兄來舉個例子,因為你是他的師弟,所以我才能認識他。而我選擇和他合作,是因為我想要加強我和他之間的聯係,使得我在他心目中成為了一個能合作的人,而不是你的附庸。”

    謝瑾華用星星眼看著柯祺。

    柯祺歎了一口氣,說:“你難道還沒有聽明白嗎?我其實是在把那些原本屬於你的人脈勢力一點點都發展成我自己的啊。或者說,我是在踩著你的肩膀往上爬?”柯祺忍不住想要把自己說得卑鄙一點。

    謝瑾華搖了搖頭:“話不能這麽說的。如果你做了傷害我的事,然後從中得到了益處,這才叫踩著我往上爬。可現在,你根本就沒有傷害我。當然,其實我甘願成為你的階梯,隻要我能做到這一點。”

    當柯祺和王文吉成為了合作者,難道王文吉就不再是謝瑾華的好師兄了嗎?不是的,王文吉依然會關愛謝瑾華。也就是說,柯祺在為自己爭取資源時,借助了謝瑾華的資源,卻沒有掠奪他的資源。

    而在謝瑾華看來,就算柯祺真的掠奪了他的資源,那也沒什麽。他願意把一切都交給柯祺。

    柯祺覺得謝瑾華真是個傻孩子。他忍不住親了親傻孩子的額頭。

    傻孩子又說:“所以,你是……在拉幫結派嗎?”

    “可以這麽說。”柯祺笑道。官場中存在著各種派係,孤臣也是有的,但孤臣背後必然站著皇上,否則他肯定走不遠。柯祺雖要等到下屆科舉後才能正式進入官場,但這不妨礙他現在就為自己鋪路。

    在官場中,總是獨木難支,這個時代的官場尤為如此。柯祺做那麽多,說到底還是為了他自己。他不可能什麽都不付出,就能拿到別人的全力支持。利益層麵的結盟才是最好的最不易背叛的結盟。

    “如果我有什麽能幫到你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謝瑾華鄭重其事地說。

    柯祺忍不住把謝瑾華按進自己懷裏,然後再一次捏了個爽。

    謝三的運動事業正一點點走上正軌。安朝的貴族們喜歡打馬球,但馬是貴重物品,所以馬球這項運動注定是推廣不開的。謝三就考慮著是不是要把馬換成騾子。然而,如果真換成了騾子,貴族們覺得騎著騾子太掉身價,肯定不願意再騎了。而平民們依然覺得買隻騾子的耗費太大,照樣買不起啊。

    謝三某天靈機一動,說:“那就不要馬了,騾子也不要,讓他們直接用腳踢!”

    紈絝們紛紛鼓掌,很不走心地拍著馬屁,道:“謝三爺真是機智!”

    謝三也覺得自己真是太機智了,他發明了一項新運動啊!直到某個紈絝一語道破了真相:“這不就是前朝初年流行過一陣子的蹴鞠嗎?當然,形式規則上和蹴鞠有不少的區別。但蹴鞠也是用腳踢的。”

    謝三:“……”

    謝三想了想,說:“不,這不是蹴鞠。我要創造一個新的名詞來稱呼它!”

    “三爺,不如就叫三兒球吧!說明這是三爺您想出來的球!”又有紈絝說。

    謝三對著那人肩膀捶了一拳:“合著我就當個球被你們踢來踢去啊,虧你想得出來!”

    於老將軍被謝三請出山後,原本隻用負責運動員的體能訓練這項工作。然而,老將軍看著一群白斬雞似的紈絝,眉頭一皺,正所謂一群羊也是趕,兩群羊一樣趕,他就連帶著這些紈絝們一起訓了。

    被虐得死去活來的紈絝們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謝三,三爺真是把他們坑慘了啊!

    苦是真苦,然而沒有一個紈絝選擇退出。這些一直跟著謝三混日子的少爺們,他們既然接了體育博-彩這活,說明他們心裏還是想要做出一番成績來的,並不是好逸惡勞到了無可救藥地步的那種人。更何況,他們的頭兒謝三爺都堅持下來了,他們這些叫著謝三為老大的人又怎麽可以說自己不行呢?

    於老將軍認真觀察了這些孩子和謝三以後,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嗯,寶貝孫女沒有嫁錯人。

    這一日,德親王世子忽然說要過來視察工作。於老將軍再次摸出鏡子照了照,決定要給年輕人們留一條活路,於是就帶著老管家回家去了。他原本就是謝三請來的外援,確實不必向世子匯報工作。

    紈絝們圍著謝三急得團團轉,道:“世子要來了啊,我們該怎麽辦?”世子和他們的年紀差不多,但世子就是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因此他們從來玩不到一塊去。他們混的圈子從來沒有重合過。

    謝三佯裝鎮定地說:“你們放心,世子還要叫我一聲舅舅呢!”

    紈絝們看出了謝三的色厲內荏,誰也沒把他這話當回事。而謝三確實幫不上什麽忙,他可以對著於老將軍出賣世子的喜好,那是因為於老將軍是長輩,而且於老將軍算是他們自己人。但在一幫不著調的紈絝麵前,謝三就不能說自己外甥是個很自戀的人了。這話說出去,實在影響世子的對外形象。

    於是,紈絝們就按照套路給世子準備了一場酒席。

    酒席上不能沒有美人。紈絝們原本想請春風閣的姑娘,那兒的姑娘膚白貌美。然而,他們轉念一想,世子那樣高雅的人物,肯定更注重內在的一些東西,於是最終請來了芙蓉閣的姑娘。文人雅士確實會更偏愛芙蓉閣的姑娘一些,她們不僅長得漂亮,還個個都會琴棋書畫,有不少是賣藝不賣-身的。

    以防萬一,他們還請了男伶。

    紈絝們準備得這麽多,然而酒席真開始了以後,謝三和世子都表示不要人服侍。

    別人不要妓伶服侍,那是因為他們假正經,但謝三和世子絕對不是假正經。紈絝們先瞧了一眼謝三,心裏紛紛想著,三爺這怕媳婦的毛病真是沒法治了啊!他們又看向世子,世子的臉真好看啊,世子端著酒杯的手真好看啊,世子喝酒的樣子真好看啊,世子不要妓伶服侍肯定是因為他品性高潔啊!

    品性好高潔的世子端著酒杯,眼神從那些女校書、男伶身上劃過,心裏閃過一個念頭——

    嗬嗬,絕對不能讓他們占了本世子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