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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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柯祺看來,太子的身體應該是真的沒什麽指望了。

    現代醫學的發展夠厲害了吧?卻依然有那麽多病治不好。若太子身上還留著箭傷, 或者體內還存著毒沒排幹淨, 那麽隻要大夫們醫術高明些, 這病總是能夠看好的。然而他現在麵臨的情況是, 傷口已經愈合了,毒也排幹淨了,但是毒-藥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這種後遺症是很難好的。

    憑著柯祺的主觀臆測,太子有可能是腎髒出了問題,也有可能是神經出了問題。

    在這樣的情況下,柯祺提出要召集天下名醫,確實不是為了太子的身體考慮——柯祺不是神, 他很有自知之明,就算盼著太子好,也沒辦法讓太子好起來——而是在用隱晦的方式為皇上排憂解難。

    開瑞帝不願意輕易廢掉了太子,原因很簡單。

    首先,開瑞帝確實看重太子這唯一的嫡子, 他還非常敬重皇後。雖說開瑞帝的後宮中不乏美人,但在這個納妾合法的年代, 是不能用後世的標準來評價一個人的。在開瑞帝這裏,妃子們再如何能討他歡心, 後宮的女主人就隻有皇後一位。他遇到事情時隻會和皇後商量,因為和“夫”平等的隻有“妻”。

    太子確實是個極好的繼承人。雖然他有些過於仁義了,但在鐵血的開瑞帝之後,這個國家正好需要一位仁義的新君。開瑞帝對太子一直非常滿意, 更何況太子受此劫難,全是因為他為皇上擋了箭。

    在這樣的情況下,開瑞帝舍不得廢了太子。

    第二,開瑞帝肯定觀察過剩下的幾個兒子們,然而,根據柯祺的猜測,皇上應該始終都沒能從中挑出像太子一樣叫他滿意的新繼承人。所以,皇上有心要多觀察一下。而最佳的觀察期,就是皇子們知道太子要被廢了卻還沒有真正被廢的這一段時期。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既想做點什麽動作,以便能在太子被廢後能及時上位;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因為隻要太子還是太子,他們就不能過了某條線。

    所以,通過他們在這一時期中的表現,開瑞帝完全能評估出剩下幾位皇子的心性和手段。這麽說吧,開瑞帝正把太子當作是其餘皇子們的磨刀石。好在開瑞帝很重視這塊磨刀石,沒想用過就丟了。

    第三,秋狩那場刺殺背後有春陽門的影子,誰也不知道他們還有什麽後招。所以,在將他們徹底鏟除之前,開瑞帝隻想以不變應萬變。改立儲君一定會引起朝中的動蕩,因此開瑞帝希望這裏麵會有一個更為平穩的過渡,而不是在什麽都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就急匆匆地跳進了春陽門設下的陷阱。

    不過,柯祺畢竟不是開瑞帝肚子裏的蛔蟲,他雖然猜到了皇上在拖延廢太子一事,卻不敢百分百地確保自己就猜對了。所以,他剛剛的這種行為也算是在賭-博。人的一生中會麵臨很多選擇,若是每一次都必須有了萬全的把握以後再下決定,那麽一定會錯過很多機會,這一輩子也會變得碌碌無為。

    柯祺把後果想得很清楚。賭贏了自然不必說,賭輸了也不過是叫皇上覺得他小小年紀有些過於異想天開了,並不會危及了謝瑾華。這樣的壞結果是他可以接受的,因此他才毅然站出來說了那些話。

    更何況……

    心性堅韌如開瑞帝,他在看一站到底的比賽時還要心痛地提起太子,這真是出於父子之情嗎?要知道皇上身邊正坐著好幾位心腹重臣啊!皇上大概是想要用這種方式,通過這些重臣的口,讓滿朝文武都知道他對太子的看重,好讓那些沉迷於改立儲君、妄圖謀求大功而不可自拔的人醒一醒腦子吧?

    既然猜到了開瑞帝的用意,柯祺就有很大的把握覺得自己能賭贏。

    事實證明,他確實贏了。

    得了開瑞帝的幾句讚揚後,柯祺就恭敬地坐了回去,瞧著依然是一副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的模樣。等這期一站到底結束時,因憶仙樓前人太多,皇上就通過後門低調地回了宮,順便把謝瑾華帶走了。

    柯祺送走了皇上,卻還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然後,他緩緩地出了一口氣。

    謝瑾華被禦前侍衛送到了太子東宮。太子的氣色看上去好了一些,臉上卻還是留著一點病態的蒼白。謝瑾華到的時候,太子正坐在椅子裏,小太孫站在他麵前,這場麵瞧著很像是父親在教育兒子。

    “並非是本王太饞了。”小太孫據理力爭地說,“是糖糕太香了!”

    前朝沒有過封太孫的舊例,封太孫算是開瑞帝的首創。既然沒舊例可循,開瑞帝在這個事上就有些任性,幹脆就讓太孫能位比郡王、享親王例。因此,還是小小幼童的太孫確實可以自稱為“本王”。

    太子無語地看了兒子一眼,然後看向謝瑾華。

    謝瑾華恭敬行禮,講明了自己的來意。

    太子先起身朝著皇上的宮殿方向拜了拜,謝過皇上的美意,然後笑著命人給謝瑾華賜座。

    聽到太子叫謝瑾華為“謝六元”,小太孫一臉驚恐地看著謝瑾華。娘,就是這個壞人!就是他!小太孫覺得委屈極了,他不過是多吃了幾塊糖糕,皇爺爺竟然把大壞人派過來了!他以後再也不敢了!

    謝瑾華卻已經忘了,他曾在明光宴上送過太子一套學習方法,是他醉後親筆寫下來的。

    太子命人給謝瑾華上了茶。太孫經過一番艱難的心理鬥爭後,學著太子的樣子,命人給謝瑾華上一份糖糕,要多撒糖霜,務必叫六元滿意。太子低頭看向兒子那張嚴肅的包子臉,忍笑忍得很辛苦。

    等到茶點上齊後,謝瑾華就先品了一小塊,然後鄭重地謝過太孫的招待。柯祺說了,在上位者麵前,不需要時刻都小心翼翼著,有必要在九分恭敬中顯出一分的真性情,這樣容易博得他們的好感。

    於是,謝瑾華就顯出了他那一分熱愛甜食的真性情了。

    “你也饞了嗎?”小太孫高興地問。

    謝瑾華低頭看著小豆丁,認真想了想,說:“不,是因為糖糕太香了。”

    小太孫那嚴肅的表情差點沒能繃住。太子實在忍不住了,側過頭笑了兩聲,引發了一陣咳嗽。

    等謝瑾華離開東宮時,皇上那道召集天下名醫的聖旨已經發了下去。謝瑾華忍不住翹起嘴角笑了笑,也許是在為太子感到高興,但更多的還是在為柯祺感到高興。現在萬事俱備,隻欠科舉東風了。

    八月秋闈很快就來了。

    謝瑾華把柯祺送到考場門口。這一幕似曾相識,隻不過躊躇滿誌的人由謝瑾華變成了柯祺,而緊張的人由柯祺變成了謝瑾華。柯祺排隊入場時,謝瑾華就站在路邊看著他,打算等他入場後再離開。

    考場正門口擠著很多人。人群中忽然傳出一個聲音,道:“那邊不是謝六元嗎?嗬嗬,有些人不過是沾著謝六元的光而已……”柯祺朝聲音的來源望去,因為人太多了,他一時分辨不出這話是誰說的。

    有人在針對柯祺。大約是某些憤世嫉俗者想要亂了他的心誌?

    柯祺微微一笑,對排在他身邊的小胖墩於誌說:“我曾聽到過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

    於誌非常配合地問:“哦,是什麽故事?”

    裝了一肚子現代雞湯的柯祺張口就來,道:“一尊佛像前有一條鋪著木板的路,人們踏著木板去膜拜佛像。木階想,它和佛都是木頭,為什麽它要成為踏腳石,佛卻讓人膜拜呢?它覺得這樣不公平。佛說,這沒什麽不公平的,成為木階隻需挨六刀,而它挨了千刀萬剮才能成為讓人們膜拜的佛像。”

    這個故事裏太有禪機了,周圍豎著耳朵偷聽他講話的人都一起陷入了沉思中。

    這故事有理有據,簡直讓人無可辯駁。

    柯祺沒有再說別的什麽話。謝瑾華的套學習方法早就傳了出去。誰不服氣,誰先照著做一遍!

    等到柯祺出考場時,他說的這個木板與木佛的故事已經傳開了。又有人湊到他麵前來,說是從中得到了很大的啟發,以後念書時一定要照著六元說的話做!柯祺一聽這話不對啊,要是這人自己天資不夠,日後沒能取得什麽好成績,是不是得反過來怪謝瑾華的學習方法不好,覺得謝瑾華藏私了啊?

    柯祺便說:“世間事不能一概而論。佛縱然挨了千刀萬剮,但切菜板說什麽了沒有?”

    那人驚呆了。雞湯立刻變成了毒雞湯。是啊,切菜板每日都要被刀切,可它哪有什麽地位呢?

    切菜板這話再一次傳開了。人們苦思冥想,覺得這話依然無可辯駁。

    葉正平作為夫夫倆的友人,便直接問到了柯祺的麵前,道:“你先說了木階和木佛,意思是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但你又說了切菜板,卻把前頭那話都推翻了。那麽你覺得究竟哪個更有道理呢?”

    這樣矛盾的話都叫柯祺一人說出來了。柯祺到底是怎麽想的?

    柯祺笑著說:“這二者其實是不矛盾的。木階隻挨六刀,所以被踐踏。佛像挨了千刀萬剮,所以被推崇。切菜板呢?別看它時時刻刻被人用刀切著,但從木頭變成切菜板,其實也隻挨了六刀而已啊。這就好比有人年少時貪圖安逸、不思進取,到老了窮困潦倒、受盡苦楚,但那些苦楚是他自找的,並不能帶領他走向成功。因此,隻有年少時的苦不算苦,我們都要在年少時更嚴格地要求自己,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加優秀的人,而不是年輕時隻顧玩樂,等到老了以後才一事無成,然後被迫去吃苦。”

    葉正平琢磨著柯祺這話,覺得太有道理了,真是讓人無可辯駁。聞著濃鬱的雞湯味,葉正平使勁拍著柯祺的肩膀,被柯祺這話說得心潮澎湃,恨不得自己挑燈夜讀、懸梁刺股,再努力奮鬥二十年!

    待到葉正平離開後,柯祺說的話再一次傳開了。

    這一碗雞湯灌得一波三折,然而每回都讓人心甘情願地咽了下去。

    安朝第一嘴炮王的地位由此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