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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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宮的路很多,但從寢宮到西華門的路卻隻有一條。

    魏仁浦腳步虛浮地走出寢宮,臉上神情恍惚。

    若有熟知他脾性的人能看到他此刻麵容,就能一窺魏仁浦心中的不寧。

    這是魏仁浦多年來少有的失態,故而他加快了腳步,走在了範質與王溥的前頭。

    範質望著魏仁浦在夜風中微微發顫的肩膀,輕聲道“他好像有些急了。”

    “到手的鴨子飛了,少有不急的。”王溥憋住笑意,打了個粗鄙的比方。

    若說遇刺樞密使王樸因為嫉惡如仇的性子自覺於滿朝文武,那魏仁浦卻是由於出身得罪了袞袞諸公。

    他魏仁浦一介小吏出身的低賤貨,哪來的資格入主政事堂?

    自郭榮將魏仁浦調入政事堂以來,類似的質問就不絕於耳。

    三相王溥也是發出質問的官員之一,隻不過他一向謹小慎微,找了些低層官員當他的喉舌。

    如今眼見魏仁浦這廝受挫,王溥心中的歡喜都快溢出來了。

    “且不提他了,你身負破案重任,可有思緒?”範質不是很喜歡王溥身上溢出的酸味,他巧妙地轉換了話題。

    “能有什麽思緒,走一步看一步了。”一提起破案,王溥瞬間就成了霜打的白菜,渾身歡喜勁霎時煙消雲散。

    話音剛落,王溥就覺察出了範質的弦外之音,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般,追問道“範相公可有思緒?”

    此時魏仁浦已經走遠,背影模糊在了夜色中,寬闊的宮中大道上仿佛隻餘範質與王溥兩人的身影。

    範質不急著給出直接答複,而是反問道“你以為,陛下為何隻讓你調用刑部與大理寺?”

    這個問題其實細思之下並不難,卻著實問倒了王溥。

    王溥雖是當朝三相,但他為官的時間其實非常短。

    七年前,二十八歲的王溥考取進士,其父王祚時任三司副使,可以理解為國家的財政部副部長。

    在父親的安排下,王溥並未以進士身份進入官場,而是投靠到了時任樞密使郭威的門下,充當郭威的謀士智囊。

    郭威當時剛隨後漢高祖劉知遠入京,從一介低層武將被劉知遠提拔為樞密使,是個十足的暴發戶,手頭能用的文人少得可憐,甚至可以說基本沒有。

    初入江湖的王溥就這樣成為了郭威的心腹,同時成為郭威心腹的還有時任樞密院胥吏之首的魏仁浦。

    待到郭威新建周朝,王溥也隨之雞犬升天,官職一路飆升,入官場的第三年就進入政事堂,成了當朝三相。

    可以說王溥從未在基層曆練過,也沒有經曆過多少官場的傾軋,就輕而易舉地坐上了令天下文官都眼紅的高位。

    這一切,既因為其父王祚運作得當,也可歸因於王溥實在是貨真價實的天選之子,他避開了一切可能風險,走上了最為寬敞的康莊大道。

    這正印證了那句話有的人生來就在羅馬,而有的人生來隻是牛馬。

    王溥驟然登上了高位,卻也沒被權力衝昏了頭腦,他雖然為官的能力不太行,搞權力鬥爭也全然是個外行,但在父親王祚這位老油條的悉心教導下至少還有自知之明。

    進入政事堂後,王溥一切唯首相範質是瞻,凡是範質提出的政策他永遠都是支持,閉口不提反對。

    而且王溥也從不拉幫結派,隻與一些文人騷客有淺嚐輒止的交集。

    每逢空閑,王溥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家裏倒騰史書,這幾年他編纂了厚重的《唐會要》,如今又在琢磨自後梁以來的《五代會要》。

    所謂會要,就是將一朝的製度典籍、風俗民情編纂成冊,算不得正史,也不是野史,處於一種不上不下的地位,多用於彌補正史的不足。

    因為整日埋頭鑽研史書,王溥也得了個史書相公的諢名。

    在王溥眼裏,每日去政事堂當差是最最無聊的事情,他能做的也不過是在範質審理後的奏折上簽字,僅此而已。

    唯有浩如煙海的史書能給王溥足夠的安慰。

    這麽一位史書相公被郭榮強行安上了偵破樞密使遇刺案這樣的重任,自然是心裏惶惶然全無主意。

    偏偏王溥的父親兼智囊兼引路人王祚此刻正在鄭州當團練使,給不了王溥指導。

    好在範質及時伸出了援手,六神無主的王溥自然要死命抓緊。

    王溥思忖再三,覺得怎麽想都不對,老老實實回答道“下官不知,還請範相公不吝指教。”

    範質也不含糊,一語道破天機“說來其實簡單,聖上之所以不讓你調用軍巡院與禦史台,是因為壓根就沒想著讓你破案,即使加上個開封府也無甚作用,在王樞相遇刺的當下,開封府必會遭到清洗,這也是聖上調昝居潤入開封府的目的。”

    之所以範質會如此耐心地為王溥解疑,實在是像王溥這麽好使喚的副手太過難得。

    範質需要維持政事堂目前的局麵,他一個人總覽大權就好,他需要王溥占住三相的位置。

    “聖上不想讓我破案?”王溥驚了,不由張大了嘴。

    旋即,仲秋深夜的寒風就灌了王溥一嘴,他忍不住連嗆數聲,很是狼狽。

    這鬼天氣,怪凍人的王溥隻恨今晚出門匆忙,沒在官袍裏加件裏衣。

    範質腳下步履穩健,嘴上話音沉穩“不錯,依我之見,你接下來就裝作為查案而奔波的忙碌樣子即可,這查案最好是點到為止,不要深究。”

    對於範質的解釋,王溥深信不疑,但他的腦海裏亂糟糟的,一時沒轉過彎來,疑惑地問道“可以聖上與王樞相的關係,聖上這麽做是何目的?”

    “你覺得,是誰刺殺了王樞相?”範質依然沒有正麵作答。

    王溥略作沉吟,逐漸體會了其中深意,若有所思地說道“不出意外,應該是軍中人士,文官裏對王樞相有意見的不少,但應當不會有人行此下策。”

    範質不再看王溥,而是仰頭望向深沉漆黑的夜空“來年伊始,我朝就將再動刀兵,或許是西南,也或許是北麵,但不論與何方開戰,這禁軍都不能再出亂子,聖上這是投鼠忌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