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病重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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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就到了顯德五年的五月。
調鎮一事雖已提出多日,但樞密院依然也沒有拿出個確切的章程來。
朝中文武皆不以為奇。
在往常,便是隻有一位樞密使的時候這事情也要扯上小半個月皮。
更何況現在小小一個樞密院裏竟有兩位樞相以及兩位參知院事,扯上十天半月乃至一兩個月甚至更久自然也不足為奇。
五月初的上午,陽光正明媚。
皇宮的草地上,郭榮坐在一張輪椅上。
他今日身體狀況還算不錯,久違地出了臥房享受陽光浴。
舒服地眯起雙眼,郭榮莫名說了一句:“朕現在感覺不錯,這病或許還真能好轉。”
身後立著的張守恩可不這麽認為。
張守恩伺候郭榮多年,他最清楚聖上如今的氣色相比三個月前是何等的糟糕。
“是啊,我大周朝欣欣向榮,陛下的身子也一定能好起來的。”可他不敢說實話。
才曬了一小會太陽,就有內侍匆匆跑來稟告:“陛下,範相公到了。”
“把他帶過來吧。”說著,郭榮轉頭對張守恩笑道:“看看咱們的範相公又帶什麽好消息來了。”
說實話,郭榮對範質這個把月的工作是不甚滿意的。
範質在處理軍國大事上有些優柔寡斷,與郭榮雷厲風行的處事作風背道而馳。
當然,這也不能全怪範質,他畢竟沒處理過這些,決斷起來免不了要多思忖幾番。
張守恩聽出了郭榮話裏藏著的奚落,便為範質說了句好話:“陛下,範相公也是為國著想。”
說完,張守恩都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可出乎意料的是,郭榮非但沒有動怒,而是一反常態地歎息了起來:“是啊,&bp;他確實是為國著想,&bp;就是力有不逮罷了,要是文伯還在,&bp;哪至於這般多事?”
郭榮很清楚,範質的確有才,但他的才幹並不足以使當今局勢穩定。
若是王樸還在,郭榮哪至於將範質提到今日之高位?又哪至於捏著鼻子讓魏仁浦和吳廷祚重返樞密院?
隻可惜,&bp;王樸死了,&bp;永遠地離他而去了。
張守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腦海裏有一堆安慰人的話,但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還好,&bp;範質的到來打破了這個尷尬的氛圍。
“陛下,&bp;調鎮一事臣已有方案,還請陛下過目。”範質今日是有備而來,他終於擬定了調鎮的最終方案。
郭榮接過範質雙手呈上的奏折,&bp;細細審閱起來。
看了一半,郭榮的劍眉忍不住皺了起來:“將李重進調到曹州?張永德調到滑州?這就是你擬定的方案?”
曹州彰信節度使,也就是現在的山東菏澤市,離開封僅兩百裏。
滑州義成節度使,現河南滑縣,與開封也是兩百裏的距離,不過中間隔著一條黃河。
範質垂手立於輪椅前:“臣以為,將此二人與趙匡胤皆調到毗鄰開封之節鎮,&bp;可使其三人互為製衡。”
根據現代數學,&bp;三角形是最穩定的結構。
而若是範質的方案付諸實際,則曹州、滑州以及趙匡胤所在的許州,&bp;就將圍繞開封構成一個近似於等邊三角形的形狀。
郭榮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兩分血色,&bp;像是被氣笑了:“朕好不容易才將這兩人調離開封,你倒好,&bp;筆一揮就讓他們回來了。”
範質不以為然,&bp;語調依舊平靜:“臣以為,&bp;唯有如此方能平息眼下亂局。”
其實,&bp;對於郭榮此前的種種平衡手段,範質是持反對態度的。
但是他並沒有提出過任何的反對意見,&bp;隻是默默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身為一名文官,&bp;他很清楚自己權力的邊界。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範質也進了樞密院,還接受了郭榮的托孤,成為了真正的一人之下。
畫筆終於到了範質這位畫家的手下,國家的模樣當然也就不再是郭榮掌權時的樣子了。
若是放在病重之前,郭榮肯定會將手中的奏折甩到範質的臉上,再輔以一通臭罵。
或許是病魔帶走了郭榮的怒氣,他並未動怒,緊皺的眉頭竟也舒展開來:“原來你是這般想的,&bp;那他們是怎麽看的?”
郭榮所說的他們,自然是指樞密院其餘三位重臣:魏仁浦、吳廷祚以及王溥。
範質依然平靜地回道:“這是樞密院上下的一致見解。”
郭榮盯著奏折,&bp;默然了。
吳廷祚重返樞密院,郭榮是許可了的。
在此之後,樞密院就成了三方勢力角力的舞台。
代表文官勢力的範質以及王溥,&bp;代表新興武將勢力的魏仁浦,以及出身先帝麾下、代表老一派武將的吳廷祚。
範質的言下之意,就是這份方案得到了三方的認可,&bp;是經過角力後產生的最終方案。
而隨著李重進、張永德的重新入局,自然也就有人出局。
李重進從鄆州到了滑州,原來的滑州節度使袁彥就得讓位置。
然後呢,袁彥就被調去了開封西邊六百裏的陝州(今河南三門峽市),基本出局。
另一個出局的則是殿前司都點檢慕容延釗,他被外放為澶州節度使,接了張永德的班,同時他還被調往河北,出任北麵行營馬步軍都虞候,成了韓令坤的副官。
這年頭出征在外的武將都會加一個帶“行營”的差遣。
譬如韓令坤就兼任了北麵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的差遣,全麵負責河北防線,長期駐守在周朝新收複的幽雲四州,防止契丹方麵的反撲。
郭榮讓韓令坤待在這個位置上,既是對韓令坤能力的肯定,&bp;也是對韓令坤的處罰。
韓倫那事太讓周朝丟臉了,韓令坤必須付出代價。
可如今,慕容延釗也去了河北,&bp;他與袁彥,都是郭榮在察覺到趙匡胤不可靠後調入禁軍的。
這兩人被掃地出門,也就意味著郭榮對禁軍影響力的進一步下降。
開封城裏這支禁軍現在還姓“郭”嗎?恐怕是不好說了。
郭榮沉默半晌,臉色幾度變化,終究還是複歸蒼白,他無力地放下奏章:“那就這麽辦,朕準了。”
身為皇帝,他其實已經做不了什麽了。
一條即將死去的病重猛虎,誰會怕?就連山中的猴子都不會再聽從他的號令。
範質拱手一拜:“陛下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