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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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之一事,有時候很簡單,就如淩準此時所想的這樣——既然他心悅她,就要讓她明了他的心意。

    即使她不能承諾他什麽,答應他什麽,但至少他說出來了,那便比一味的憋在心裏,任其蒙塵落灰,無人知曉要強上許多倍。

    隻要說出來了,那他在她的心裏就不再是一個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友人,而是一個傾慕於她,想要求之娶之的男人。

    這樣,就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情之一事,有時候卻很複雜,就如許含章此刻所思的那樣——雖然他說的是不一定要她給出答複,但她不能真的隨意敷衍了事,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他已經把心捧到了她的麵前,是接過來還是塞回去,總得給他一個交代。

    要不然,便真的會寒了他的心。

    可是,她該怎麽辦呢?

    如果答應了他,隻怕將來會給他帶來很多的麻煩,甚至可能會連累到他的家人與至交。

    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如果拒絕了他,隻怕以後一見麵便會覺得很難堪,再回不到輕鬆自如的從前。

    這也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要麽不拒絕,也不接受?

    念頭剛起,就被許含章無情的掐滅了。

    她並沒有穿花蝴蝶的本事,能遊刃有餘的掌握好和男子交往的尺度,一麵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別人的愛慕與追求,收下別人給予的種種好處,一麵又若即若離,忽冷忽熱,不肯做出明確的選擇和表態。

    既然沒這個好本事,就不要攬這個苦差事。

    那,到底該如何是好?

    許含章越想越覺得為難,越想越覺得糾結,幾欲以袖掩麵,掉頭而去,但一對上他湖水般溫柔而包容的目光,頓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挪不動步。

    仿佛是過了很長的時間,又仿佛隻是過了一彈指的工夫。

    四周驟然變得安靜下來。

    風過之聲,雪落之音,統統都消失無蹤。

    “是你。”

    “是我。”

    偌大的天地間,似乎隻剩下這兩句餘音嫋嫋的對答,一遍又一遍的在她心底回蕩,在她的耳畔盤旋,遲遲不肯離去。

    許含章緩緩的抬起頭來,定定的瞧著離自己隻有一步之遙的淩準。

    她的眼神很專注,也很散漫。

    她像是在望著眼前的他,又像是在望著長安的他。

    漫天的風沙中,從酒肆的露台上向她投來一瞥的那個他。

    鬧鬼的荒宅裏,自她手中接過一棵小槐樹的那個他。

    喧鬧的酒肆中,隔著一扇門板,語氣似驚似喜的那個他。

    靜謐的夏夜裏,不明所以的呆坐在床邊,被她伸指彈了眉心的那個他。

    還有清涼山的山腳下,刀傷未愈,肩膀上血痕未幹的那個他。

    以及雪地裏漫步而來,拾起了她遺落的油紙傘的那個他。

    “是你。”

    “是我。”

    每一次重逢,都如此自然而熟稔的朝她打招呼的那個他。

    隻有他。

    從始至終,都隻有那個他。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閑來無事的時候,曾看過一些話本子,無非是才子佳人,俠女劍客,一見傾心,二見鍾情,三見便要互許終身。

    以前她隻覺得莫名其妙,不認為其中有什麽浪漫感人之處。

    但是現在,如果把書中的人物換成他和她,似乎就有那麽點兒浪漫和感人的意味了,不會讓她覺得莫名其妙了。

    這是不是說明,她的心裏,其實也是隱隱對他有意的?

    是的。

    的確是這樣。

    也隻能是這樣。

    不然她不會在明知自己會拖累他的情況下,還自私的抓住了他,不願意放手,更是在他麵前多番提起了住在他家隔壁的那位吳娘子,本能的試探著他的反應,在得知他對其無意後,心底便悄悄生出了一絲竊喜的情緒。

    或許以後的很多事她都無法確認,也無法把握,但至少有一件事,她馬上就能確認下來。

    她,的的確確也是喜歡著他的。

    雖然她的喜歡,似乎比他的喜歡要淺上幾分,但不得不承認,這就是喜歡。

    雪勢稍緩,鉛雲漸隱。

    有零零碎碎的星光自天幕上灑落,落在了雪地裏,也落在了道旁的梅樹上。

    風過。

    一縷縷沁人心脾的清香從梅樹上點綴的花枝間逸出,柔柔的縈繞鼻端,若有似無,並不濃烈,卻吸引著許含章側頭向它望去。

    隻見朵朵紅梅開得妖嬈而恣意,有如天邊的晚霞,又如少女腮邊的紅暈,被潔白的雪花一襯,愈發顯得豔而不俗,令人移不開眼。

    “十一。”

    片刻後,許含章微微一笑,喚道。

    “嗯?”

    在她沉默不語的這段時間裏,淩準的心就如在油鍋裏滾了一遍,又在雪水裏泡了一番,冷熱交加,很是煎熬。

    而如今,她終於肯開口了。

    她會對自己說些什麽呢?

    淩準又是緊張,又是忐忑,一瞬間竟生出了奪路而逃的想法,卻又舍不得離開她半步。

    “那個,是梅花。”

    許含章斜斜的指著道旁的梅樹,笑意驟然盛放,清豔如花。

    從景福齋出來的那天下午,他自道旁摘下了幾枝紅梅,讓她帶回去插瓶。

    而後寶珠從首飾鋪子取回來的金釵,恰巧也做成了梅花的款式。

    她忐忑不安的戴上它,既怕他誤會多想,又怕他發現不了。

    然後,他一臉沉重肅殺的讚道:“上麵的梨花做得很是精巧,栩栩如生。”

    真是個蠢笨的傻瓜。

    “我有一支釵,也是梅花的。”

    許含章將視線收回,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但你非得說,那是梨花。”

    說到這兒,她便覺得麵皮有些發燙,同時暗自思忖道,他就算再笨,此刻也應該能明白了吧?

    “啊?”

    但淩準顯然沒能理解小娘子所特有的含蓄,隻麵紅耳赤道:“我是不太懂這些花花草草……還有首飾之類的東西。本來是想說點好聽的話,討你歡喜,結果……”

    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一失足成千古恨,問君能有幾多愁,此恨綿綿無絕期。

    淩準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懊惱不已。

    “我很歡喜。”

    許含章忽然低下了頭,聲若蚊呐,“所以,你還是快點回軍部複命去吧,別耽誤了正事,讓小人奸計得逞……另外,你總說要給我配個刀鞘,我改主意了,不要了……不如,把它換成一對梅花耳環……”

    “許二……”

    淩準聞言一驚,片刻後通身便被狂喜的潮水淹了個透,心中不由一甜。

    “好。”

    但他突然有些微窘,有些害臊。

    於是他也低下了頭,靜靜的看著腳下的雪地,看著她發紅的耳根,看著道旁盛放的紅梅,臉上漸漸綻出明朗的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