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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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風漫過,帶來絲絲縷縷的寒意,在拂至二人身前時,卻似是被他們麵上的熱意所浸染,竟化作了微醺的暖。

    盡管已互通了心意,二人卻沒有像情侶般或溫情脈脈的十指相握,或情不自禁的擁抱撫慰,而是不約而同的埋著頭,都不肯直視對方的眼睛。

    “你先回軍部吧。”

    許含章略有些不自在的絞著衣角,開口說道:“你魏叔伯的心機委實可怕,竟是想把我們都算進去,一網打盡……總之,我們斷不能讓他得逞。”

    細想起來,她多多少少還是後怕的。

    魏主簿此人城府極深,表麵上用寶珠做餌,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背地裏卻是把宋岩推了出來,想要置她於死地。

    而他之所以把淩準支開,也不僅僅是為了方便對她出手,是存心想毀了淩準在軍中的前途。

    “好。”

    淩準何嚐不知道這些,卻仍是記掛著她,不願意先行離去,“那你呢?”

    “我要去城外一趟。”

    許含章覺得並沒有隱瞞他的必要,便如實答道。

    “哦……”

    淩準遲疑片刻,終是含酸帶醋的問出了口,“是去……看崔異嗎?”

    “不全是。”

    即使許含章再遲鈍,也聽出了他話裏酸溜溜的意味,心裏頓時湧起了微羞的甜意,柔聲道:“我也想去看看南詔人。你記得嗎,以前在馬車上,我托你幫我打聽過他們的。”

    “是啊。”

    淩準訕訕的一笑。

    他怎麽就忘了這件正事,隻顧著計較旁枝末節了呢?

    “好了,天亮前,我就會回來的。”

    許含章迅速抬起頭,偷偷的掃了他一眼,又趁他未發覺前就縮了回去,垂頭道:“況且他們都瞧不見我,所以,我是不會有危險的。”

    能瞧見她靈識的,隻有他。

    她心中一暖,不禁想起了往日的種種,愈發覺得心間像開出了一朵花,瓣瓣隨風搖曳,撥弄著她的心弦。

    “那你的人,是回了宅子裏麽?”

    淩準忽然皺了皺眉。

    這個並不難猜。

    隻消看她行來的方向,便知她是從何處過來的。

    “是。”

    許含章簡單的說了下崔異命人將她送回來的事,又道:“有他們守著,我暫時是安全的,另外有南詔人在外麵作亂,崔異定是不會馬上就帶我離開的。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對了,那個著青衣的男子,便是夏日裏射了我一箭的;而那個著紅袍的少年,我總覺得他有些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見過。但是,我並沒有見過他……這可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是哪裏奇怪了。

    也許,這隻是她的錯覺罷了。

    “……”

    淩準怔了怔。

    似曾相識?

    在哪裏見過?

    明明是很正常的詞句,為什麽放在一起,就有種微妙的緣分和宿命感?

    為什麽他隻是一聽,就覺得不太高興,忍不住有開始吃味和泛酸了?

    難不成他竟是個心眼比針眼還小的愚夫,連市井婦人都不如?

    “十一。”

    見他半晌不語,許含章又悄悄的抬起頭,迅速掃了眼他的神情,旋即明白過來,強行按捺住了失笑的衝動,學著他的腔調,清了清嗓子,粗聲粗氣道:“我的花,比他的好看。”

    然後頓了頓,恢複了自己平日裏說話的聲調,隱帶諂媚道:“嗯,你的人,也比他好看。”

    “許二!”

    淩準聞言先是大窘,繼而便是氣惱和哭笑不得。

    他當然沒有忘記,這一番對話是發生在那日他在扔掉了景福齋少東家送給她的梅花後,又厚著臉皮把自己新摘的花塞給了她。

    “十一。”

    許含章笑盈盈的抬起頭來。

    原來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有了做醋壇子的體質啊。

    真是的……

    許含章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深,同時多了份不淺不淡的疑惑。

    若是見了別的男子這般作態,她隻會覺得惡心、不可理喻,但為什麽放在他的身上,就顯得那般和諧順眼,令她隻覺歡喜無限呢?

    “許二。”

    淩準察覺她毫不掩飾的打量,想著不能太過膽怯,便也直直的盯著她,與她四目相對。

    “是你。”

    許含章忽然斂起了笑意,肅容道。

    “是我。”

    淩準會意的板著臉,應和道。

    話音剛落,二人便極為默契的相視一笑。

    千般感慨,萬般唏噓,也抵不過這平平淡淡、波瀾不驚的四字。

    “好了,你還不快走?”

    笑過以後,許含章又肅容道:“要是你被軍部處罰了,說不定就得降職,那俸祿自然也跟著降了,便買不起金耳環了。”

    “不,你先走,我看著你走。然後,我再走。”

    淩準聽出了她的戲謔之意,低低的笑了一聲,搖頭道。

    “不。”

    許含章斷然拒絕了,義正言辭道:“萬一你要偷偷的跟蹤我,不肯回軍部呢?”

    “你先走。”

    淩準不為所動道。

    “你先。”

    “你。”

    “你!”

    這一來一去的拉鋸戰,著實幼稚到了極點,偏生當事人都不覺得羞恥,仍自顧自的玩得歡快。

    “行了!我們都走。”

    最後是許含章想出了妥善的解決的法子,指了指出城的方向,又指了指軍部的方向,“我往這邊,你往那邊,這樣總可以了吧?”

    “好像,也隻能如此了。”

    淩準歎息道。

    “那就趕緊轉過身,各走各的。”

    許含章說著便背過身去,踏上了通往城門的大道。

    “嗯。”

    淩準跟著也轉過身,往另一條道上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走著走著,他終究還是舍不得她,忍不住回過頭去望了一眼。

    但茫茫的雪地裏,空曠的一片,哪還有她的影子?

    她竟走得這麽快嗎?

    淩準愕然的想道。

    “傻子。”

    待淩準扭過頭,漸漸走遠後,許含章自巷角的一座老宅裏轉出,專注的凝望著他的背影,表情似喜似嗔。

    “相比之下,還是我更聰明些。”

    她自言自語道。

    然而下一瞬,她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隻見視線裏的那個他揚起了手,朝著她所藏的方位,輕輕的揮了揮。

    他沒有回頭。

    但是,他知道她沒有走遠,他知道她在望著他。

    “莫非你背後也長了眼睛?”

    許含章嘟囔了一句,旋即抬起手,捂住了發燙的臉頰,無聲的微笑起來。

    ……

    ……

    在城內的這片小天地中,一對年輕男女剛知曉了對方的心意,就迎來了短暫的別離。

    而在城外的一方平地上,血肉模糊的屍體堆疊如山,四處散落著斷肢殘骸,發汙的血水流淌到了一處,漸漸交匯成一個詭異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