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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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漸漸停了。
河穀裏綿延一片的火勢亦是熄滅了。
山道上卻亮起了長龍似的火把,正緩慢的往山下遊動,然後在平地上停下。
“今日之事,多虧了諸位好兒郎出手。”
走在最前麵的,赫然是張參軍。
他爽朗的大笑著,衝眾人抱了抱拳,又屈身一禮道。
“這……”
跟在他身後的府兵們見狀頗覺愕然。
不同於他們這群毫無經驗的新丁,張參軍是真刀真槍的打過仗的人,且屢立戰功,即便是在重文輕武的太平歲月裏,他也一直保持著軍人所特有的傲骨,哪怕是對著地位超然的文官,也不曾這般禮遇有加過。
“諸位真是英雄出……”
張參軍本想說英雄出少年的,但在看清了眾騎兵的模樣後,隻得訕訕的收了口。
這些人有的相貌憨厚,帶著幾分土腥子氣;有的連胡子都沒長齊,滿臉青澀;有的卻竄出了白發,額頭上的皺紋能夾死幾隻蒼蠅;有的嘴裏叼了根草莖,美滋滋的嚼著,不時發出嘖嘖的聲響;有的脫下了軍靴,慢慢的摳著腳趾縫,表情極為享受;還有的竟摸出了一麵小銅鏡,借著火把的光亮,整理起了儀容。
老的老,少的少,小的小。
不正經的,沒事幹的,閑得發慌的。
這真的是剛才那群悍不畏死、沉肅有度的好兵?
他突然有些懷疑人生了。
“張參軍太客氣了,我們不過是一群無甚見識的武夫,若沒有你們絕妙的提議,和恰到好處的配合,隻怕我們就會遭了南詔人的暗算了。諸位的辛勞,某在此一並謝過。”
好在先前喊話的斯文男是個正經能主事的,見他呆滯不語,便風度翩翩的抖了抖披甲外係著的大氅,來到他的麵前,說起了恭維卻不露骨,客套卻不敷衍的話。
千穿萬穿,唯有馬屁不穿。
更何況拍出馬屁的這個人,本身就是極有實力的,因此這馬屁的分量便顯得格外的重,不止是張參軍被拍得眉開眼笑的,就連府兵們也露出了或羞澀或愉悅的笑容。
“對了,怎麽不見崔公子?”
張參軍哈哈大笑著,目光狀似無意的在人群中晃過,緊接著便順理成章的吃驚道。
“家主的行蹤,向來不是我們能過問的。”
斯文男子抱歉的一笑,眼神裏卻多出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擔憂。
他是真的不知道崔異去哪兒了。
但他知道,隻要是和那小娘子沾上了邊,必然就沒什麽好事。
這哪是什麽紅顏禍水,幹脆直呼掃把星得了。
“替我向崔公子道聲謝。”
張參軍顯然是不相信對方並不知情的事實,但也不好直接指出來,隻得若無其事的寒暄下去。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有些不安,像是有大事即將發生。
這不是疑神疑鬼,而是他在經曆過多次生死廝殺後,對於潛在的危險總有著常人所不及的敏銳直覺。
到底會發生什麽事呢?
按理說南詔的賊人已盡數伏誅,短期內都會很太平,不會起任何風波。而騎兵們是清河崔氏養出來的,肯定不會稀罕這微不足道的戰功,更不會打破頭來搶。
這個結局,可謂是既沒有戰火,也沒有硝煙,完美到了極點。
那自己為什麽會不安呢?
張參軍擰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件事,我想要勞煩張參軍……”
斯文男子忽地向他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
那邊的騎兵們則自發的分為了三撥,一撥去河穀中將箭簇拔了回來,仔細的擦拭後,收入了弩匣;一撥人將駿馬牽了過來,檢查著馬鞍旁的索扣;另一撥人去山間和道旁巡視了一遍,確認安全無虞後,便打了個古怪的手勢。
“回城!”
一名騎兵立刻大聲喝道。
“那就最好不過了。”
而斯文男子似是和張參軍達成了某種協議,此時神情輕鬆的上了馬,拱手笑道。
片刻後。
馬蹄聲如雷響起,震得大地上的碎雪揚了起來。
又過了片刻。
雪地上隻留下了深淺不一的馬蹄印。
騎兵們的身影已然遠去,縮成了一個個不起眼的黑點。
“都愣著幹什麽?”
良久,張參軍收回了視線,見周圍的府兵們仍呆頭呆腦的杵著,不由惡聲惡氣道:“是白白的撿了個現成,歡喜得傻掉了嗎?還不趕緊滾下去,把戰場給老子打掃一遍!”
雖說騎兵們先前已粗略的清理了一遍,但平地上散落的屍骸和頭顱,以及河穀裏泅開的大片血跡,仍是讓人一見便覺得心驚。
看著南詔人無比淒慘的慘狀,再想想騎兵們受的那點兒皮外傷,兩相對比,餘下的人不禁感到了深深的震驚。
……
……
月沉星墜,山風獵獵。
少女靜靜的坐在河穀邊一處草甸上,桃花眸裏泛著迷茫的光,裙角如池上的荷葉,不住的隨風輕擺,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
她的麵龐皎潔無暇,如冰似玉,竟似把漫天的飛雪都比了下去。
她的身姿窈窕,纖細中帶著脆弱,叫人瞧了便打從心底的憐惜,不忍傷害她。
但立於她身旁的那個人,卻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
“軟劍和腰帶是請一位不世出的名匠打造的,價值千金……所以,你必須得賠。”
崔異輕咳了一聲,伸手捅了捅她的胳膊。
“嗯。”
少女冷冰冰的應道。
“夏天裏,我給你操辦喪事,同樣是花了很多銀子,還用了很多冰塊。這筆賬,也得好好的算一算。”
崔異又輕咳了一聲。
“嗯。”
少女仍是冷冰冰的,不想理睬他。
“這次從長安趕過來,也花了我不少的車馬費。”
他卻不以為意,反而往她麵前湊了湊,笑容裏頗有些不懷好意的味道:“你坐就坐吧,為何要環抱雙手於肋下?難不成又在孵蛋了?”
“滾。”
這次她的語調終於有了起伏,側頭看著他,“你怎麽不說,是我有喜了呢?”
“我的常識,還不至於那般匱乏。”
崔異的麵上掠過了一絲不自在的神色,旋即用雲淡風輕的語氣給掩飾了過去。
“聽說你近日來嗜睡乏力,精神不振。我放心不下,特意過來看看。”注1
許含章卻冷笑一聲,“這番話,是一個有常識的人能說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