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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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魏主簿隻覺得通身發寒,藏在袖中的雙手不停的顫抖著,厲聲問道。
在張參軍到訪之前,都督和長史曾先後踏入了這間暗室,和他有過一番長談,並達成了某種默契。
因著這種默契,他極有信心自己能活著走出去,而且不會連累到家人。
他想,就算一時失了勢,背負著汙名,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隻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愁沒柴燒。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張參軍的好意。
他已經找好了退路,根本不需要對方來添亂,節外生枝。
縱使知道對方是真心為他著想的,他仍下意識的提防著,沒有把自己的計劃說出來,隻冷眼看著對方心急如焚、病急亂投醫的模樣。
同時,為了不讓人生疑,他還故意說出了‘你不要插手’之類的廢話,擺出了一心赴死的姿態。
但饒是他百般算計,千般思量,也沒有料到最後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不為什麽。”
崔異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漫不經心的道:“這個世上,本就沒有那麽多的因為和所以。有的,隻是不講道理。”
“我想讓你得知親人的死訊,卻無力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我想讓你連條狗都沒得做,管你再會吠叫和撕咬,依然會被自家的主子無情舍棄。”
“我想讓你背負著最不堪的汙名,無比屈辱的倒在民眾的唾罵中,再也爬不起來。”
“但是,我就是不想和你講道理。”
崔異的眼神很散漫,語氣很輕慢。
明明是在強詞奪理,偏生卻透著股理所當然的味道,倨傲到了極點。
“如果你想殺我,盡管動手就是,何必要折騰出這麽多花樣,折辱於我?”
魏主簿霍然抬頭,胸膛不停起伏,極為憤怒地說道。
許含章的雙眼微微眯起。
他沒有說禍不及妻兒家宅,也沒有為他的母親求情。
他說的是,折辱。
真是,有意思。
“哦?”
崔異終是拿正眼瞟了他一下,“這麽快就猜到了?看來,你並不算太蠢。”
“無論是都督的利誘,抑或是長史的安撫,都隻是你設下的圈套罷了。”
魏主簿的臉色變得極為慘白,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血,隻剩下一張幹癟的皮。
“你真是好手段。”
先是借旁人之手,給了他無限的希望,讓他錯誤的以為自己仍有被利用的價值。
於是他便被麻痹了,暫時放棄了抵抗。
而後,對方便挑在這個時候出現,將他的希望打碎,帶給他無盡的絕望。
若沒有過希望,一開始便是絕望,他定能坦坦蕩蕩的赴死,不至於這般失態。
但有過了希望,就變得不一樣了。
他會不甘心,會痛苦,會憤怒,會在恐懼與屈辱中煎熬,每時每刻都不得安寧。
直到死去的那一瞬,他才會徹底得到解脫。
真狠,真毒啊!
他死死的瞪著崔異,似是想化目光為利刃,在對方的身上生生的鑿出幾個血洞來。
崔異卻是神色不變,微微屈起了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叩著窗欞,似是百無聊賴的模樣。
暗室裏的氣氛陡然一凝。
“不過,你娘的事,並非是出自於我的手筆。”
片刻後,崔異收回手,懶洋洋的說道:“把她送進府衙的,是你的表妹。”
表妹?
是那個多年前被魏主簿哄騙了家財,又被其無情拋棄的女子?
她怎會選在這個時機發難?
許含章悄悄看了眼崔異,暗想這不可能不是他的手筆。
“至於是用什麽罪名送進去的,相信你也心知肚明。”
崔異卻沒有細說下去的打算,隻道:“你可能會覺得自己死得很冤枉,僅僅和南詔的巫醫有過兩次來往,就被扣上了通敵叛國的帽子。”
“但是,在喊冤之前,你得先照一照鏡子。”
“你要看清楚,瞧仔細了——你們母子倆,從來就不是清白無辜的善類。單憑你們以前做下的惡事,判你們淩遲,都不為過。”
你們?
惡事?
淩遲?
許含章越聽越覺得疑竇橫生。
崔異說的,應該不是發生在魏府的那些事。
像惡婆婆縱容刁奴欺負小媳婦、糊塗丈夫給妻子下絕育藥的事,頂多是會被坊間的人罵上幾天,卻斷斷上不得公堂,也討不到公道的。
雖然這很讓人寒心,但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而像女婿居心不良,刻意拖死了嶽父嶽母的行徑,頂多是會被判為義絕,因沒有直接的證據,也就不會牽涉到人命。
這對母子倆,究竟是在外犯下了什麽樣的惡行,才會被判為淩遲?
許含章百思不得其解。
但崔異仍沒有細說的意思,她也不好貿貿然的發問。
“那又如何?你說了這麽多,是想讓自己的不講道理,變成因為所以?”
魏主簿忍住心內的驚濤駭浪,強自鎮定的笑了笑,嘲諷道:“因為你想要替天行道,所以,你是正義的,無私的,而我們是卑鄙的,該死的?”
“正義,無私?”
崔異麵露嫌惡的搖頭,說道:“我若是貪圖這種虛名,隨便找幾位名士為我提筆鼓吹、寫書立傳即可,哪用得著和你這種臭水溝裏的泥鰍打交道?”
又道:“不管你們謀害了再多的人,都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不會同情他們,也不會憎恨你們。但是,我就是要殺你全家,就是不想和你講道理。”
“你……”
魏主簿氣得渾身發抖。
對方是這般的胡攪蠻纏,卻又不可一世。
他是這般的悲憤交加,卻又無能為力。
“你去門外等我。”
崔異忽地伸出手,捅了捅許含章的胳膊。
“哦。”
是有很重要的話,要單獨跟魏主簿說麽?
說不定,還會涉及軍部的秘辛。
像那種內容,還是少聽為妙,以免引火燒身。
許含章立刻點了點頭,從善如流的離開了。
“剛才,我說了謊。”
暗室的門被人從外麵關上了。
崔異將聲音壓得很低,淡淡的道:“其實,我是最講道理的人了。”
說著頓了頓,“之所以要大費周章的讓你去死,完全是因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