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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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他是在青樓裏喝多了花酒,又醉醺醺的摟著一個當紅的歌姬去湖上泛舟作樂,不慎遇上了風浪,便命喪黃泉。

    “哎呀,真是可惜了啊!”

    “正值壯年,就這麽去了,隻留下小六孤零零的一個人,該怎麽辦啊?”

    “唉,都是街坊鄰居的,要是楚家有事,大夥兒就多幫襯一把吧……”

    有的人,是真心實意的惋惜。

    有的人,是藏不住,也不想藏的幸災樂禍。

    但更多的人,是事不關己,無動於衷。

    隻有當某件事被刻意的鬧大後,所有人才全數活了過來,個個義憤填膺,嫉惡如仇,仿佛一夜間都成了正義的化身。

    “那件事,便是不到兩個月,我就被郎中診出了身孕。”

    盡管已時隔多年,楚六娘仍無法忘卻自己當時所經受的屈辱。

    當年,在爹爹死後,她沒有哭,也沒有病倒,在人前依然是鎮定如常、風平浪靜的模樣。

    因為,爹爹隻有她一個女兒。

    家中的喪事,還等著她去操辦;鋪子裏的雜事,也等著她去接手。

    隻要她一倒下,族中那些德高望重的長輩便會撕下仁善的麵具,將爹爹留下的家業和田產侵吞一空。

    “人人都說我是個鐵石心腸的,絲毫不感念爹爹的養育之恩,隻知道往錢眼裏鑽。因著區區十幾兩銀子的賬目對不上,竟不惜在靈堂外大吵大鬧,和管事的婆子們撕破了臉。”

    “他們懂什麽?”

    “他們隻懂得假仁假義的那一套!”

    “他們根本就不懂,我隻有把每一個銅板、每一塊碎銀都牢牢的抓住了,才有找魏家小兒報仇的機會!”

    即使沒有實質上的證據,她也知道,一定是他害死了她的爹爹。

    “有的時候,直覺就是最好的證據。”

    她爹爹曆來是疼極了她的,斷不會在自家女兒親事旁落,名聲受損時還有心思去喝花酒。

    這件事,本身就處處透著可疑。

    但楚六娘沒有告訴任何人。

    爹爹不過是去找魏家小兒要個說法,便死得那般蹊蹺。

    眼下她勢單力薄,更需要小心謹慎一些,才能平安的活下來。

    隻有活著,才能有報仇的機會。

    若是稀裏糊塗的死去了,那便是死無對證,百口莫辯。

    “那段日子,我全靠一口心氣苦苦撐著。待操持完了爹爹的喪事,看著他入土為安,看著鋪子仍正常運轉後,我才放心的大病了一場。”

    楚六娘忽地露出了帶著濃濃嘲諷的笑意。

    “然後,我的好阿娘回來了。”

    “我看著她,隻覺得十分陌生。”

    因為,自己已有許多年沒見過這個人了。

    “在我四歲的時候,她找到了更好的去處,不顧我的哭喊和爹爹的挽留,一拿到和離書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人人都勸我爹爹別等了,說她既然是去做官夫人了,就沒有再回來當商人婦的道理。”

    “很多人都熱心的給他給他張羅著續娶的事,但他沒有點頭,仍固執的等上了五六年,才徹底死了心,說是要給我找一個新的阿娘回來。”

    “可是,我很害怕。”

    “聽說沒了娘的孩子是最容易被後娘欺負的,不給吃飽穿暖不說,長大後更是會被她隨便找一戶人家打發了,之後便不再理會你的死活,就當家中已沒有了你這個人。”

    “我還聽說,隻要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

    “爹爹會跟後娘生很多的兒子,然後……他便不會疼我了。”

    “於是我又哭又鬧,逼得爹爹實在是沒辦法,隻好歇了續娶的心思。”

    “但他又有了別的心思。”

    “他想讓我做官夫人,想讓我比阿娘還過得風光,想要爭一口氣。”

    “所以,他才會輕而易舉的入了魏家小兒的圈套,以至於丟了命。”

    “雖然把責任推到她頭上,是很沒道理的。但是……如果不是她,我爹爹也不會起這種念頭啊。”

    楚六娘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接著說道。

    “在我爹爹苦等著她的時候,她沒有回來。”

    “在我蒙著被子哭泣的時候,她沒有回來。”

    “在爹爹因意外而亡故的時候,她還是沒有回來。”

    “而就在我生病的時候,她回來了。”

    “可是,那時我沒有想太多……我隻是有些高興,覺著在這個世上,終究還是有親人惦記著我。”

    “她對我很好,一口一口的喂我吃藥,親手給我熬粥喝。”

    “漸漸的,我放鬆了心裏緊繃著的那根弦,和她以母女相稱了。”

    “我還把爹爹的死因說給了她聽。”

    “她哭得肝腸寸斷,梨花帶雨。”

    “一轉眼,她就帶了十來個我從未見過的粗使婆子,將我從病榻上揪了起來,連著扇了我很多記耳光,險些將我的牙齒都打落了。”

    “不知廉恥,敗壞門風!孽障!孽畜!”

    阿娘用最不堪的詞辱罵著她。

    “我以為你是操勞太過,悲傷過度,才折騰成這副模樣的。沒想到,你居然已有了足月的身孕!你爹爹屍骨未寒,你就在家中和外男廝混,把肚子都搞大了!你到底還要不要臉?”

    “人證物證俱全,你休想抵賴!我已經問過給你診脈的大夫了,千真萬確!”

    “而且,和你廝混過的,還不止一個男人!”

    “張家小郎的手上,有你送給他的肚兜;陳家幼子的床榻上,有你落在他那裏的褻褲。”

    “你還和鋪子裏老掌櫃的兒子好上了,他連你身上有幾顆痣,長在什麽位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這不孝的東西,楚家的臉,都讓給你丟光了。”

    “我要替你死去的爹爹來教訓教訓你!”

    楚六娘連分辨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打懵了過去,然後被利索的堵住了嘴,衣衫不整的被推到了大門外,任街坊四鄰來指指點點。

    “我就說了,她一瞧就不是個老實本分的。”

    “賤人!”

    “不要臉!”

    “傷風敗俗!”

    女人們的議論,頂多是讓她憤怒。

    “楚家小娘子,你要是真缺男人了,為什麽不來找我?”

    “找我吧。我的那話兒,可比張二陳四要厲害得多,保準讓你欲仙欲死,隻要你含在嘴裏,就舍不得放下了。”

    “你穿的那麽少,是不是想讓我把你扒光啊?”

    “嘖嘖,都被人打成這樣了,身子還扭得這麽騷。”

    而男人們的輕薄,則是直接將掙紮求生的她逼上了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