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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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之前,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活下去的。

    她想要經營好爹爹留下來的一切。

    她想要為爹爹正名。

    她想要讓魏家小兒把拿走的那一半家產都吐出來。

    她還想要讓他把命也抵出來。

    但她終歸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饒是心性再堅韌,意誌再頑強,也經不起阿娘從背後捅刀子的痛,更經不起男人們不三不四的汙辱。

    “為什麽?”

    她艱難的抬起頭,目光穿過了人群,遙遙的看著仍貌美如初的阿娘。

    這三個字如魚刺般卡在了她的喉嚨上。

    最終,還是被她血淋淋的吞了回去。

    問這個,已經毫無意義了。

    她突然覺得很累,很累。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了一個道理——不是所有的爹娘都會無私的嗬護著自己的孩子,並為之奉獻出一切。

    像她爹爹那樣的,是極少數。

    “楚娘子,要不要小生來扶你一把啊?”

    “你小心點兒啊,別把一身的細皮嫩肉給蹭壞了。”

    “別再大喘氣了,免得把衣襟上的盤扣繃開了。”

    見她伏在地上,劇烈的喘息著,襯得通身的曲線越發誘人,男子們立刻又口出汙言穢語道。

    有人甚至淫笑著湊了過來,想要在她的身上亂摸兩把。

    她沒有反抗。

    也沒有試圖求救。

    她隻是死死的瞪著這個人,直看得他心裏發毛,訕訕的退了開去。

    “快把她拖回來,關進祠堂,等族老們發落!”

    阿娘的聲音遠遠的飄了過來。

    即使蜀地的民風再開放,也容不得孝期失貞的女子,若讓族老們來處置,多半是一杯毒酒一具薄棺,就打發了她。

    阿娘,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啊。

    絕望到了極點,她突然無聲的冷笑起來。

    做夢吧!

    就算是死,她也不會任人糟蹋,任人搓圓捏扁。

    她像是恢複了氣力,猛地直起身來!

    “蒼天若真的有眼,就收了那魏氏小兒的滿門,不留一個活口!”

    她掙脫了仆婦們的鉗製,將嘴裏塞著的破布取出,無比淒厲的咒道。

    “還有你。”

    她將目光轉向了臉色略有些慌亂的阿娘,“你定然會落得個不得好死,無人收屍的下場!”

    語畢,她便挺直了背脊,昂著頭,大步走了出去,然後投進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我的運氣,比爹爹要好上太多。”

    她被湖水衝到了下遊的淺灘處,然後被一個年輕的漁夫救起。

    他是個孤兒,靠打魚和撐船為生。

    他性情淳樸,善良直爽,同時又極為細心,從不會打聽她的過去,以免勾起她的傷心事。

    他教她捕魚、遊水,教她生火、做飯,帶著她滿河道的亂竄,找到了好幾隻孕有珍珠的老蚌,連著幾晚上不眠不休,給她打磨了一條光華燦燦的珠鏈。

    後來,他成了她的丈夫。

    她教他認了些簡單的常用字,教了他數算之法,說與他生意之道。

    她還將自己的過去告訴了他,並伏在他的懷裏,大哭了一場。

    再後來,他們離開漁村,做起了小生意。

    小生意,漸漸做成了大生意。

    他變得越來越富有,在外應酬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但是,他待她的心,從來都沒有變過。

    “這些年來,他沒有納妾,也不在外頭拈花惹草,隻一心一意的守著我,還有孩子們。”

    一提到他,楚六娘身上的戾氣便散去了,隻餘下甜蜜的笑容,酒窩也深深的浮了起來。

    “起初,我還經常托人去打聽魏家的消息。”

    魏家婆媳不和,且多年來沒有添丁進口的事,她都知道。

    魏家小兒步步高升,從一個小吏爬到了主簿的位置,她也知道。

    “看著孩子們一天天長大,我突然覺得,阿娘和魏家小兒都不是那般可恨了。如果不是他們,我就不能遇到我的丈夫了……也許,這是上天的安排,是上天對我的考驗……”

    她一度想過要息事寧人,安安心心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安排個屁!考驗個鳥!”

    丈夫卻堅決不同意。

    “你遇上我,是因為我們倆有緣分,關他們屁事,關老天爺屁事!你怎麽不想一想,若是那天沒有漲潮,你便會真的沉進湖底,喂了魚!就差那麽一點點,你就死翹了!”

    “你死了,我上哪兒去找媳婦,上哪兒去生孩子?”

    “行行行,我知道民不與官鬥,商更不能與官鬥!但你別忘了,我是個男人!我怎能讓你受了這麽多年的冤屈,卻得不到聲張?”

    “還有嶽父,你忍心讓他背著貪色糊塗的髒水,至今仍被人恥笑嗎?”

    他成功的說服了她。

    而後,夫妻倆將田地和鋪子都賣了,安置好了三子兩女後,便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回到益州,打算討一個遲來的公道。

    “我的運氣,仍是比爹爹好上太多。”

    同樣是上門來討公道,爹爹的結局是輕易的喪了命,而她剛往府衙裏遞了狀紙,剛被魏主簿的人刁難了幾句,剛受了點兒閑氣,就迎來了全新的轉機。

    長史親自出麵,接待了夫妻倆,並仔細的詢問著當年的細節,很快就立了案。

    魏主簿的娘被帶進府衙時,起初還氣勢洶洶,抵死不認,後來一聽得兒子被軍部抓走了,生死未卜,那份氣勢頓時就蔫了下來,接著被長史一嚇唬,一盤問,就如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事實。

    “他是被我兒子推入湖中淹死的……畢竟,他是我的親弟弟,他這一死,我比誰都難受……可是,我不能因為他,就把兒子的命也搭上啊……”

    “至於他贈予我兒子的家產,是我不讓兒子還的……我們是書香門第,哪會貪這幾個小錢……我隻是想著,他家裏隻有個女兒,就算錢還了回去,也遲早會被外人騙走……還不如,讓自家人花好了……”

    “其實……我就剩下這麽一個外甥女,不疼她,疼誰啊?可是她不老實啊,就想著要找我兒子的茬……所以,我也是沒辦法啊。”

    “誰想到外甥女的性子會這麽倔,說跳湖就跳了,撈都撈不回來。”

    許是驚嚇過度昏了頭,他娘說著說著,竟把別的事也扯了進來。

    譬如她的丈夫,是被她下了蒙汗藥,再被她活活用枕頭悶死的。

    “我也不想啊……但兒子一天天的長大了,他看著兒子的眼神就不一樣了……他居然,想要把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