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發問

字數:3928   加入書籤

A+A-




    “而魘術,也沒有他說的那般了不起。”

    崔異忽地冷笑起來,“不就是能讓周三郎大把大把的掉頭發,且頂生蛇鱗、眼珠子變形麽?”

    “益州女子多剽悍。隻要你經常在外行走,每隔上一會兒便能看到一個婦人當街演示如何徒手薅落她丈夫的頭發,那才叫一個明快利索,連頭皮都險些一道揪下來。這可比魘術還要厲害得多。”

    “至於頭上長出蛇鱗來,也沒什麽駭人的。如果這也能叫神跡,那生了牛皮癬、花柳病、火瘡的人,是不是都該送去南詔,讓信眾們把他們供起來,頂禮膜拜?”

    “眼瞳變形,則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隻要人受到了驚嚇或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眼珠子都會和平時不一樣的。而豎瞳從來就不是蛇獨有的,貓在烈日下,也是睜著豎瞳看人的,怎麽就不見他們的巫女把貓也捧在手心裏,主持祭祀?”

    “大概,他們的巫女是覺得拿著蛇更能唬人吧。”

    崔異自問自答道。

    “你才是胡說八道!”

    周伯何曾聽過這種大不敬的言論,頓時氣得幾乎倒仰,連胡子都顫巍巍的抖了抖,悲憤道:“像你這種褻瀆神靈,不懂得何為敬畏的瘋子,遲早會天誅地滅,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哦?那為何像你這種虔誠得近乎癲狂的瘋子,也不見得會有什麽好前程?”

    崔異很平靜的反問道。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嘲弄。

    然而正是因為如此,他所說的這番話便顯得更加刻薄。

    “你說,我不懂敬畏?那我倒要問問你,南詔有什麽拿得出手的,能讓人敬畏的東西?不過是虛張聲勢,搞些蛇窟、蠱蟲、血池、骨鞭、人皮燈之類的花樣來壯膽,好震懾住愚昧的信眾罷了。就這些行徑,哪一樣配叫人敬畏了?充其量隻是覺得惡心罷了。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在諸多信眾的心中,估計也隻剩下了個畏字,至於敬,那是連做夢都不要想的。”

    “而你,也是一樣的。”

    “你隻是怕,隻是畏懼,卻根本沒有敬重和信仰的覺悟。”

    是這樣嗎?

    周伯本能的想要反駁兩句,但眼底的神色卻愈發慘然,出賣了他真實的心緒。

    “更可悲的是,從頭到尾,你都是一個愚蠢而不自知的傀儡。你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安插到周三郎的身邊,一晃就是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她們為何會不惜餘力,在暗中扶持著周三郎的產業;更不知道她們把傳女不傳男的蠱蟲交給你,是為了什麽。你隻知借著蠱毒的力量,把旁人當成傀儡來操縱,讓其醜態百出,狼狽不堪。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是一個傀儡?自己的一舉一動,其實都落在了她們的眼裏,合了她們的意?”

    崔異繼續說道。

    “所以,我進門時才會跟你說——他的話,你少聽為妙。”

    他再度將視線放回了許含章的身上,“他自己都混得那般糊塗了,又哪有資格來給別人解惑?說他是傀儡,都是抬舉了。他充其量就是一把刀,而且,是生了鏽的那種。無論是腦子,還是刀刃,都生了鏽。”

    “或許是因為他井底待得太久了,眼裏便隻有井口的那一小片天空,狹隘至極。同時腦子也進了不少的水,才會把自己折騰成了一把不堪大用的鏽刀。”

    他的語氣仍是很平淡,波瀾不驚地對周伯做出了評價,但落在周伯耳裏,卻聽出了一股子令人厭憎的優越感。

    “不過,眼下他還是有點用的,至少……能讓我擺脫自問自答的尷尬。”

    崔異的麵色一沉,斜斜的打量著周伯,開始發問,“你不忍心看周三郎受苦,便親手毒殺了他,給了他一個痛快?”

    “是。”

    周伯先前被他羞辱了一番,此刻正想發怒的,但一聽到他提及周三郎,整個人頓時如泄了氣的魚泡,嘶聲答道。

    “那個煉法易形的妖道,是你招來的?”

    崔異又問。

    “是。”

    周伯是有幾分眼力的,早就瞧出附近有這麽一號人物,正好用擠滿了一個靈堂的美妾們和堆滿了好幾間屋子的財寶將其招來,狠狠的利用了一番。

    “那個算命先生,是你假扮的?”

    崔異並不覺得驚訝,連絲毫停頓都沒有,繼續問道。

    “是。”

    騙景福齋那個蠢笨的中年婦人上套,留下一本殘破的術法秘籍,誘其用活人的骨粉來燒瓷駐顏的算命先生,正是他易容假扮的。

    不這樣做,就無法把許含章引去窯場了。

    “那個老道姑,是你假扮的麽?”

    崔異接著問。

    “是。”

    依魏主簿的安排,以布陣求子為名,騙得魏母入了套,繼而狂性大發的老道姑,是他易容而成的。

    之後陽奉陰違,給宋岩贈了兩道假黃符,騙得對方樂顛顛去許含章麵前送死的老道姑,也是由他易容而成的。

    他並非是心存憐憫,記掛著她的安危,才把黃符給掉了包的。他早就知道她被屍氣所腐蝕,早已是百毒不侵、符咒無用的體質,所以也懶得費那個工夫了。

    “那個巫醫,也是你?”

    崔異再問。

    “是。”

    數年前和魏主簿接頭,高價賣給對方幾道不傷身的‘避子藥’的巫醫,正是他。

    數日前再度出現,用複活魏主簿亡妻的幌子為餌,引得對方瘋魔的巫醫,仍是他。

    “你說她命格不凡,隻需在子時前將她殺死,再帶回他亡妻的靈前做法,就能以命易命?”

    “是。”

    “真是夠了。”

    崔異已失去了繼續問下去的興致,轉向許含章道:“其實,你應該也猜到了。因為他耍的這些心機看似很縝密,一環扣一環,實則就和小孩子過家家似的,隻是他自己覺得有挑戰、有難度,而旁人都覺得很無聊。”

    “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你。”

    但下一瞬,他的目光驟然變得淩厲起來,直直的看著周伯,“當年接應你入蜀的那個人,是誰?”

    “是不是,淩審行?”

    “你隻需回答,是,或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