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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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

    長久的沉默。

    “是……”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才響起了一道幽幽的歎息,緊接著便是一聲微不可聞的回應:“連這個,你都知道?那還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

    在說完了這席話後,周伯的臉上便褪去了所有的血色,老邁的身軀頹然靠在了桌案旁,似是再也無力站起。

    明明他的鼻翼間還有著呼吸,胸膛仍在起伏,卻讓人感覺不到半點生機。

    “林審行?”

    許含章則是若有所思的盯著他,暗想這個人究竟是什麽來曆,居然會讓他狼狽成這幅模樣。

    “是淩,不是林。”

    一整月星夜兼程的行路,和一整夜不眠不休的奔波,使得崔異困極的揉了揉眼睛,然後習慣性的伸出手去,想要捅一下許含章的胳膊。

    淩?

    難不成,是淩準的淩?

    許含章聞言呆了呆,下意識的側過身,便想要問他。

    然而。

    他沒有想到她會突如其來的側轉身,大喇喇的麵對著自己。

    她也沒有想到他方才還在揉眼睛,此刻卻向自己伸出了手。

    既然這個開頭,是雙方都沒有預料到的,那過程就無從防備,後果也就無法挽回了。

    他的手,終是捅在了某個離她的胳膊極近,觸感卻極軟的的位置上。

    氣氛陡然一僵。

    崔異目瞪口呆的瞧著她。

    她麵無表情的瞧著崔異。

    沉默。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崔異終是醒過神來,如做賊般迅速收回了手,籠入了袖中。

    “有一老和尚攜徒弟出去化緣,見一女子欲渡河而不得,便背其蹚水而過,然後放下她,繼續趕路。小和尚見他犯了戒卻能這般坦然,忍不住便問了出來。老和尚聞之,語重心長的歎道,我早已放下了,你卻還放不下?”

    然後,他雲淡風輕的笑了笑,竟是給她講起了故事,暗示她最好是忘了先前的那一出。

    ‘啪’的一聲脆響。

    許含章手一揚,不假思索的做出了答複。

    雖然她身上裹著厚厚的披風,裏頭又套著厚厚的綾襖,算不上和他直接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身體接觸。

    但是,她就是覺得很膈應,很不自在。

    所以,她也要讓他不自在,給他找一個不痛快。

    “打人不打臉。”

    崔異竟沒有還手或跳腳,而是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又若無其事的直起身來,“走吧,我帶你去見見那個人。”

    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那人的兄長,是淩審言。”

    然後頓了頓,“而淩審言,正是你那位情郎的親爹。”

    “你的情郎,是要喚他一聲二叔的。”

    許含章頓時忘記了先前的不快,無比震驚的望著他。

    ?“我來這裏,是托了二叔的福。”

    和淩準的重逢的那一日,她親耳聽他提過他的二叔。

    “他在益州的軍中打拚多年,眼看就要熬出頭了,卻不慎卷進了一場大風波裏,最後隻得黯然返鄉……”

    他的二叔,的的確確在益州待了很多個年頭。

    據說,他的武藝,也是從他二叔那裏學來的。

    他似乎很尊重、很敬慕這位長輩。

    “至於這位老人家,就不用管了。他遲早會等來自己的‘信仰’和‘敬畏’登門,就用不著我們出手,特意來送他最後一程了。”

    崔異並不急著和她多做解釋,隻漫不經心的掃了猶自在出神的周伯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

    ……

    “吳娘子,請。”

    中年男子溫和的看著馬車上的少女,笑容極為親切,動作卻極為粗魯,抬腳就將車夫踹得在地上滾了兩滾,接著扔了個沉甸甸的銀錠過去,沉聲道:“把你的破車和老馬弄走,再去找一家醫館治傷。”

    “啊!”

    婆子已經被這一幕嚇破了膽,心想莫不是遇上了膽大包天的采花賊,在軍部的大道外都敢公然行凶。

    但她的尖叫聲還沒來得及傳出去,甚至連朵浪花都沒有掀起,便戛然而止。

    隻因中年男子閃電般拔出了腰間的佩刀,雪亮的刀光徑自穿過了車簾,越過了少女,直直的紮到了她的麵前,離她的喉頭隻有寸許之遙。

    “不想死,就給我滾。”

    他冷眼看著婆子如爛泥般從馬車上滾落,又強自掙紮著爬起,踉踉蹌蹌跑開的模樣。

    他又看了眼滿臉憤恨不甘,卻不敢直視他,也不舍得把銀錠丟掉的車夫。

    相比之下,身邊的這名少女雖是麵色有些發白,神情卻算得上是鎮定如常。

    “敢問,該怎麽稱呼您?”

    察覺到他投來的視線,少女立刻轉過頭,眨巴著眼睛,向著他甜甜的一笑。

    突逢巨變卻仍是談笑自若,就衝自己的這份表現,也足以讓對方心生讚賞之意了。

    少女暗自想道。

    “某姓淩,你叫我淩二叔就可以了。”

    淩審行卻沒有流露出任何或驚豔或欣賞的神色,而是皺起了眉頭,定定的看著她,目光裏似沉澱著一口幽深不見底的古井,讓人越看便越覺得不可捉摸,越看便越覺得心裏發寒。

    “難道,您是端兒妹妹的叔父?怪不得我一見你就覺得有些眼熟,原是端兒妹妹的兄長和您生得有幾分相似呢。”

    少女卻沒有被他目光中的威壓所懾,反而驚訝的瞪大了圓圓的眼睛,看上去很是可愛純良。

    她的驚訝,不過是偽裝罷了。

    在最初錯認的尷尬感過去後,她很快就想起了對方的真實身份,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以最好的麵貌和姿態來迎接對方的審視。

    “是。”

    淩審行的目光終於柔和了下來,“很早以前,我就聽端兒那個丫頭提過你。”

    “真的嗎?”

    少女適時的流露出了一抹嬌羞之色,低下頭來,帶著幾分好奇,幾分窘迫道:“淩二叔,端兒妹妹她都說了些什麽呀?”

    不待他回答,她就俏皮的提議道:“不如,我先找個清淨點的地方,請您吃茶?免得您一會兒就說得口幹舌燥,便不肯再同我這個小輩囉嗦了。”

    他突然現身於此,又突然叫住了她,定是有什麽重要的話想跟她說。

    或者,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同她商量。

    難不成,是淩準受了傷,被藏到了什麽地方,需要她幫著照看一二?

    念及於此,少女不由心中一喜。

    為了能在淩準最需要自己的時候出現,且與他同生共死,她先是用探望遠親的名義糊弄了自己的爹娘,又悄悄帶走了部分錢財,去人牙子那裏買了個會點兒皮毛功夫的婆子,才得以出行。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顛簸了多少個日夜,她終於踏上了這片土地,卻發現戰事未起,她之前的打算竟是全然落空了。

    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