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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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板後有個隔間,裏頭放了枕頭、褥子、錦被,你就將就著湊合一下吧。”
崔異把車廂裏用來置物的小幾挪了出來,隨意的放在篝火旁,又把點心盒、炭盆、茶壺等物事都一股腦的堆了上去,轉頭對她說道:“我就宿在外麵。你若有事,就直接叫我。”
語畢便打下了車簾,放輕腳步離去,留她一人在馬車上休息。
“機關已經布好了。”
阿四很小心的從密密匝匝的方陣中繞出,低聲回話道。
以往家主出行,是不需要布置這些的。
但今日多了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似乎就多出了一處致命的要害,要時刻都看著護著,才能勉強安生一點兒。
“再給我一把弩機。”
鄭元郎從樹上探出身來,衝他招手道。
與此同時,他瞟了馬車一眼。
她可真是個好命的,走到哪兒都能撿現成的便宜,且無論是淩準還是崔異,都願意巴心巴肝、做牛做馬的待她,也不知他們上輩子究竟是欠了她什麽?
夜漸深,露漸重。
許含章是從夢中驚醒的。
她早就能嫻熟的控製自己的靈識,不讓它魂行於外,故隻要她倦了,想好好的休息一晚,那便絕不會做夢了。
今夜正是如此。
因著白日裏倉促的趕路,又獨自爬上斷崖去吹了好一陣的冷風,她這具本就還沒養好的身體登時撐不住了,剛在車廂裏裹著錦被躺下,就倦極入睡了。
然後,她居然做了一個夢。
不是噩夢。
勝似噩夢。
夢裏,她蜷縮在冰冷刺骨的水潭中,眼睛似是瞎了,什麽也瞧不見。
她隻能聽到女子低低的、柔媚的喘息聲,從水潭的另一頭傳來,讓人心裏起膩,頓生厭惡之情。
“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喘息聲稍歇。
隨後,有一道焦急的女聲響起。
“我是不能……但……”
另一道男聲是含含糊糊的,乍聽起來很有幾分耳熟的意味。
“但你不願意,對不對?”
“是的,我不願。”
聲音不再含糊,似是下定了決心,口齒清晰的說道。
許含章身體微僵。
這……
分明就是淩準的聲音。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了?她為了你,連命都差點丟了,你卻這樣對她!”
“豈止是性命,連名聲都全毀了!你非但不說要報答她,居然還逼迫她至此,實在是欺人太甚!”
“我看未必是他的意思,多半是那個賤婢攛掇的!隻要把那賤婢打殺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更多的聲音鬧嚷嚷的傳來,直吵得許含章頭痛欲裂。
“行了!”
淩準的聲音驟然變得暴怒起來,“大不了,我依了你們就是!”
黑暗中,有一瞬的靜默。
旋即,響起了極為刺耳才的裂帛聲。
“瞧你這猴急的……”
“我們先出去了!”
“哎呀,你可要溫柔點兒啊!”
幾道聲音鬧嚷嚷的退走。
“啊……嗯……”
許含章的眼前漸漸有光線透進來。
然後,她終是看清了水潭那頭的情形——淩準尚算得上衣衫完好,但旁邊的那名少女卻已是不著寸縷,如蛇般盤在他腰間扭動著,發出了動情的呻吟。
仿佛是察覺到這裏還有別人,少女緩緩的回過頭,嘴角勾起,無比妖冶的朝著許含章笑了笑。
少女有一張圓圓的臉兒,眼睛很大,身材豐腴。
許含章是見過她的。
她,是吳娘子。
“十一……”
奇怪的是,許含章沒有吃醋,也沒有發怒,隻覺得心裏很是酸澀,很是心疼他。
他,似乎是被迫的……
而自己,正是旁人拿來逼迫他的理由……
不知為何,許含章的直覺便是這樣的。
這讓她愈發的難過。
緊接著,她就從夢中驚醒過來。
車廂裏光線昏暗,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適應過來,雙眼漸能視物。
“癡兒。”
車簾忽地被夜風掀起。
一個須發皆白,相貌清奇的老者站在簾外,正笑眯眯的看著她。
“恩師?”
許含章一喜,旋即下意識的摸上塞在衣襟裏的護身符。
要是被他看到崔異把這東西隨意轉手給她了,他會不會生氣?
“老夫沒那麽小氣!”
老者見了她的舉動,焉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頓時麵露不悅,卻仍是沒有忘記要保持長輩應有的派頭,莊重的點上她的眉心,將她的靈識抽出,沉聲道:“隨我出去走走。”
許含章應聲是,迅速從馬車上跳下,垂首斂衽,恭敬的走到他的身畔。
而她的人,還在車廂裏沉沉的睡著。
“當初我觀你有命無運,乃不祥之相。”
老者負手而立,端詳她許久,方道:“你的命很好,本可以安享大富貴,一生順遂如意的,偏生卻時運不濟,屢有血光之災。如今卻是不同了,晚歸遇燈,淺灘遇水,想來是有貴人幫扶了。”
說著,就往崔異幾人所在的方向望了眼,“但你的命中還有一大劫,若是在整個春日裏閉門不出,興許就能躲過去;若不能……就隻有自求多福了。”
接下來略作猶豫,“罷了,我是從不信什麽天機不可泄露的鬼話,說一半藏一半的人。你要記著,有小人想要對你不利,所以你最好是謹慎點,閑事少管,不要入了圈套而不自知。”
“嗯。”
許含章立刻點頭,“我會盡量小心的。”
“隻是盡量的話,那也沒多少用。”
老者微閉上眼,凝神掐指,竟是開始為她卜卦了,口中喃喃道:“二女爭夫,徒惹口舌……有始無終……出頭不得……”
片刻後。
他睜開眼,腳尖一抬,在地上潦草的比劃了個‘夫’字出來,又將‘夫’最上麵出頭的一點踩去,加了個‘口’上去。
“吳。”
許含章低聲念道。
“你要防著姓吳的人。尤其,是女子。”
老者露出了一臉心有餘悸的神情,說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聖人誠不欺我。你看看,那名吳姓女不過是為了姻緣一事,就能殫精竭慮的算計你,想要致你於死地。這個內容的發展,遠比你燒給我的話本子要跌宕得多。”
一提起話本,他就有些來氣。
“我阿娘不是什麽仙女,爹爹也不是茶童,鄰居更不是個欺男霸女的!我沒有去過淩雲峰,沒有在那裏飛升!那些文人是得失心瘋了麽,怎能那樣亂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