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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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準總是無來由的把她想得很好,總是會無端端的憐惜著她,從來都毫無道理的覺得她過得太苦了,什麽事都習慣默然承受,一力擔下。

    他並不知道,她也有自私懦弱的一麵,也有逃避和推卸的時候。

    譬如在處理崔異的事情時,她便是這樣的。

    “以前,我還可以說是不懂,但如今,卻不能了……”

    因為崔異看她的眼神,和淩準看她的眼神,是一樣的。

    過了昨夜後,她更是確定了這點。

    如果崔異真的想和她成為家人,那就應該用淩準看淩端的眼神來看她才對——疼愛,但不憐愛。雖則感情很深厚,但偶爾在意見有了分歧時,仍免不了會流露出不耐煩、不悅的情緒,絕不會無條件的縱容和遷就著。

    像這種磕磕碰碰,吵吵鬧鬧,在甩臉子、耍性子後,轉眼又能毫無芥蒂的和好,相處起來亦是無比自然熟稔的,才是兄妹。

    可崔異待她,並非如此。

    “我想……當初的事,絕不是因為他一時興起,就把我拖下水,而是真的對我有意,才想要娶我的。”

    隻是後來的一切,是他沒有想到的,也是她沒有料到的。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大概她真的會嫁過去,老老實實地和他過日子,興許會處得很不錯,還會有一兒半女;又興許沒多久就被厭棄了,灰溜溜的拿著一封休書走人。

    許含章直覺被休棄的可能更大。

    畢竟她隻是個鄉野丫頭,無論是廚藝、刺繡、為人、處事都做得不甚出色,在內宅裏休說是討公婆歡心了,就連和下人們得體的打交道,都未必能做好。

    她是絕對做不了一個人人稱讚的主母的。

    而他比她大了五歲,應當是不可能沒想過這些,但千般思量,萬般考慮後,他仍是選擇了她。

    他對她,可謂是情深義重了。

    “但如果他真的娶了我,可能就不是這樣了。”

    他漸漸會看膩了她,覺得她上不得台麵,甚至……連宅子裏的仆婦都比不上。

    至於之前那些他瞧不上眼的貴女們,可能在突然間就會變得很順眼,很合他的心意。

    隻因得到的,才是最不值錢的。

    沒有得到過的,才是最珍貴的。

    “而正是因著那一場變故,所以……他還沒有得到我,就已經失去了。”

    所以,他一直會對她難以忘懷。

    在沾上他爹娘的人命後,他更是無法忘記她了。

    再濃烈的思慕之情,也許都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磨殆盡。

    但恨意不會。

    隻要這個人還活著,就不會。

    仔細想來,她也不過是僥幸將天時地利都占了,才迎來了‘人和’。

    這並非是她有多特殊,多麽的不可取代。

    也並非是他有多癡心,多麽的無怨無悔。

    一切的一切,都隻是碰巧,隻是剛好罷了。

    她很清醒,斷不會為此沾沾自喜,想著他竟是那般的迷戀她,離不得她。

    “其實,我大概也是心悅過他的。”

    許含章自嘲的笑了笑,將雜書一頁頁的撕下,投入了剛生起的火堆中。

    就算當時年紀小,隻愛談天隻愛笑,但麵對著他這樣風姿翩翩的少年郎,她是不可能完全沒有綺思的。

    在瞧著他避暑而來時,她會雀躍不已。

    在瞧著他返城離去時,她會消沉好幾天。

    他寫給她的書信,她都好好的珍藏著,一封都舍不得丟。

    這樣,應該就是心悅他了……

    盡管這份心動是很淺很淺的,還未來得及用上濃墨重彩來描繪,就已經無疾而終了,但卻不能否認,它是曾經存在過的。

    可惜,她懂得太晚了。

    而在這之前,她就已經遇到了另一個更為重要的人。

    那個人莽莽撞撞的闖入了她的人生,笨拙的教著她懂得了情愛,學會了信任和交付,也讓她漸漸有了羞惱或竊喜的小兒女心思。

    對她而言,那個人才是真正的特殊,真正的不可取代。

    即便沒有天時地利的成全,也不能改變那個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一分一毫,都不能。

    “那個人是個又蠢又愣的,以為我是放不下過去,才執意要和崔異捆作一堆的。其實……我的確是放不下過去,忘不了從前……但……我要這麽做,是存了私心的。”

    她的私心,和淩準的私心是如出一轍的,都覺著隻要和崔異走得越近,那她的處境就越安全。相應的,淩準的家人也不會因她而受到不必要的牽連。

    為了她,凡事無不可對人言,坦蕩率直的淩準變成了一個有私心的人。

    為了他,她也變成了一樣的人。

    “我們的嘴臉,想來是很醜陋的。”

    紙張盡數化作了灰燼。

    許含章再次跪倒,向墳前行了一記大禮。

    “但我會想法子還清的。”

    周三郎的手稿已經在她的手中擱置了整整的一冬,如今,是該讓其重見天日的時候了。

    有了崔異的庇護,她應該能很順利的把賺錢的營生都搗鼓出來,且不怕被旁人奪了去。

    這樣,她就能攢下足夠的銀兩,慢慢的往公中存去,就當是不動聲色的還給崔異了。

    至於人情債,短時間內是找不到機會還了,隻能勤練自己的本事,留待日後,希望有派得上用場的那天。

    “怎麽回事?”

    鄭元郎吐了根魚刺出來,然後側過頭,目光閃爍的望著那條被烤得微焦的肥魚,抱怨道:“都去了小半個時辰了,為何還不見人?她是不是在山裏找到了旁的野味,偷偷的煮了,這會兒正吃得滿嘴流油?”

    “這是要留給她的!”

    阿四曉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立刻護住了那條魚,作如臨大敵狀。

    “差不多了。”

    崔異很隨意的望著天,又望了望山間,說道:“她應該快出來了。”

    沒過一會兒,許含章果然是披著朦朧的夜色,姍姍而來,手中隻餘一個空空的小壇。

    “今晚是先回城外的客棧住下,還是在這裏過夜?”

    眼見她好整以暇的坐下,帶著風卷殘雲的氣勢,無聲無息的將烤魚一掃而空,鄭元郎心裏好一陣抽痛,麵上卻還得強顏歡笑。

    “這裏。”

    “這裏。”

    許含章和崔異幾乎是異口同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