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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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撇清太過於厚此薄彼的嫌疑,許含章是打算先給他蓋被子,再折返回去,給鄭元郎和阿四兩人各帶一床褥子來。
但不知是畏寒還是旁的緣故,這兩人居然摟在一起,抱得死緊死緊的,可謂是嚴絲合縫,連一瓢水都潑不進去。
許含章不禁失笑著搖頭,果斷放棄了給他們送溫暖的打算,隻照料到了崔異一人。
她的動作很輕,如羽毛般拂過,似雲朵般落下。
然後,不做聲息的飄走。
但崔異還是清楚的感覺到了。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入睡。
在她掀起車簾,躡手躡腳的走下來時,他就已經聽到了衣料摩挲所發出的窸窣的動靜,卻沒有睜眼,也沒有動彈,而是靜靜的保持著原先倚樹而眠的姿勢,靜靜的聽著她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而後,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一個晌午,她也是趁他在樹下小憩時悄悄的摸了過來。
他佯裝仍在熟睡,掐在她即將靠近自己的那一瞬驟然發難,惡作劇的伸出右腳,橫在她的麵前一絆,如願以償的聽到她噗通摔倒的聲音。
但當他睜眼後,才發現她臂彎裏還揣著一床薄被。
“你……你、沒摔著吧?”
他立刻就知道自己不僅是誤會了她的好意,甚至還恩將仇報了一把,於是便急急的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拉起。
“你說呢?”
她雖是沒摔疼,卻被氣了個半死。
在借著他的力道起身站穩後,她便把被子往他的懷裏一砸,接著凶巴巴的跺了下他作惡的那隻腳,隨後冷哼一聲,揚起頭,無比輕蔑的坐到了一旁綴滿鮮花的秋千上,神情裏略帶了些張牙舞爪的明媚,足尖一點,秋千便悠悠的向前蕩了起來,帶得她裙裾輕盈的翩飛起舞,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
彼時,夏日的天光正穿過枝枝葉葉間的縫隙,金燦燦的灑下來,如紗如緞的披在了她的身上,臉上,明亮得幾乎要灼傷他的眼。
一滴小小的,晶瑩的汗珠從她的腮邊流過,順著微尖的下巴墜落,緩緩的滑向了她纖長潔白的脖頸。
因著被天光所折射的緣故,它竟在一息間閃出了魅惑的華彩來,令人目眩。
他為之一怔——她,好像在不知不覺間褪去了一團孩子氣,長大了,隱約有了姑娘家該有的嬌俏樣子了。
“哼。”
但她的舉動,卻仍是孩子氣的。
隻見她迎著他的視線,扁著嘴,又冷哼了一聲,接著便炫耀似的晃動著足尖,還用力甩了甩,擺明了是想讓他記起方才她是如何踩踏他的。
“你啊……”
果然還是個小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失望,還是該歡喜。
耳邊傳來了‘啪嗒’一聲的輕響。
由於她晃動的幅度太大,一隻套在腳上的繡鞋便掉在了地上。
因著正值暑熱,她未著羅襪,於是那白皙如初雪的裸足便坦蕩的呈現在了他的眼前,指甲蓋生得十分小巧,看上去竟如珠貝般誘人,閃著微粉的光澤。
秋千上的人懊惱的‘哎’了一聲,連忙停下了繼續蕩秋千的舉動,俯下身,用一隻手抓著繩索,另一隻手去拾起繡鞋。
“我來。”
見狀,他本想嘲笑她幾句的,但不知為何,心底卻泛起了一片柔軟,想也不想的上前,替她將繡鞋撿起,小心翼翼的往她的腳上套。
她的足踝,是那樣的纖細玲瓏,似乎輕輕一捏,就要在他的指間碎掉。
而她的氣息,是那樣的馥鬱水潤,像極了春日裏溫軟的風,像極了枝頭上帶露的桃花。
然後,他的身體便開始發燙了,心跳如雷。
“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她卻是個不解少年心事的木疙瘩,隻知他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眼神閃爍不明,便以為他要趁機將先前那一跺之仇報回來,不由嚇得將腳往後一縮,色厲內荏的斥道。
“我怎會是那種小人呢?”
他心下訕笑不已,麵上卻作高深莫測狀,撫著下巴,凝眸道:“方才,我隻是在思忖一個問題罷了。”
“哦?”
她好奇的看著他,等待他將那個難解的問題娓娓道來。
“你的腳,為何會這麽臭?”
他唇角一勾,笑意盎然,答曰。
“就知道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她怒氣衝衝的瞪了他一眼,從秋千上跳下,趿拉著鞋子,扭頭就走。
當時留在他身畔的,隻剩下那床薄被。
現在,則是一床厚厚的錦被。
霎那間,他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他甚至懷疑,自己沒有醒著,其實早就入睡了。
這,隻是自己在睡夢裏又做了另一場美夢。
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動,生怕夢一醒,一切就會跟著消失不見了。
但無論是錦被所傳來的厚實綿軟的觸感,還是她殘留在被子裏溫熱而清新的體息,都是那樣的真實。
他心裏漸漸燃起了一絲希望,側耳聆聽著她放輕腳步,重又鑽進了馬車,放下車簾的細微聲響。
好像,真的不是夢……
良久。
他才如夢初醒,笨拙而僵硬的調整著自己的身形,將被子往自己的身上裹得更緊了些,眉眼間不覺蘊滿了溫柔的笑意。
不遠處。
身軀緊黏在一塊兒的鄭元郎和阿四二人立刻虎著臉,迅速分開,表情都像是吃了蒼蠅似的惡心。
天黑,複天明。
鄭元郎將藏在草皮裏的機關盡數收起,阿四則著手拆除樹上的暗弩。
“我想去山裏走走。”
許含章從車簾後探出頭來。
她目光清澈,麵龐上沒有一絲倦意,似是早就醒了,隻是不想吵著還在酣睡的他們,才一直躲在車內沒下來。直到他們也起身了,把手頭的事快忙完了,她才吱了這麽一聲。
“去去去!”
鄭元郎大手一揮,笑眯眯的開口。
看他的動作,像是在驅趕;可瞧他的表情,卻像是在恭送。
許含章懶得和他較勁,隻淡淡一笑,便輕車熟路的往山裏去了。
……
……
山霧盡散。
朝霞漫卷。
紅日初升。
她的衣衫上沾著濕冷的露意,整個人靜靜的立在崖畔,看著天幕上霞光萬丈,雲卷雲舒的美景,嗅著山間清新而冷冽的氣息,覺得自己的心境也豁然開朗了。
“恩師,這回我真的得走了。”
她朝著墳包鄭重的行了一禮,低眉斂目,徐徐退到了山路的出口,這才緩緩的轉過身,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