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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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了。”

    許含章搖搖頭,輕聲說道:“當初我出麵幫你,並不是因為想要得到一個對自己肝腦塗地的奴婢。我隻是單純的想幫你,僅此而已。”

    此時此刻,她愈發理解了老者所說的道理了。

    “我幫你,是我自己樂意;你肯接受,那便是給我麵子;你記著我,是情分;你忘了我,也不算是失了本分。”

    於是她將他的話稍加改動,用以應對眼前的局麵。

    “如果你把恩情算得太清楚,反而會寒了我的心。”

    最後,她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句道:“況且,你既然放不下他,那就更應該去找他,而不是把自己拘在這裏,不得自由。”

    “許娘子,我……”

    米婭兒聞言,先是大吃一驚,下意識就想否認,但一遇上她溫柔微憫的目光,頓時放棄了抵抗,苦澀的笑道:“我找不到他了。”

    “你是要去找岑六郎嗎?”

    淩準被孤單寂寞冷的晾了好半天,終於有能插得上話的機會了,當然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剛才米婭兒抬眼望西北的細微舉動,已被他瞧在了眼裏。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岑六郎的家恰巧就在那個方向。

    而她說的找不到了,大概是指四月裏岑六郎就要成親了,以後便不能常過來看她了,而她也不好登門去找他,打擾他的生活。

    “我不……”

    米婭兒剛要解釋,便被一陣刺耳的大笑聲打斷了。

    “你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居然對岑六郎那頭胖子都動了真感情。”

    但見鄭元郎甩了甩袖子,悠然的踏進門來,大喇喇的擠在了淩準的身畔,盤腿而坐,然後頗感興趣的看著米婭兒,一邊留意著外頭沉重有力的腳步聲,一邊扯起嗓子,故意問道:“你是看中了他的肥而不膩,還是潤而不躁?”

    “你說誰呢!”

    門外驟然傳來了一聲咆哮。

    岑六郎氣喘籲籲的進來,涎著臉擠到米婭兒的身邊,伸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膀,將她往自己的懷裏一摟一帶,得意洋洋的說道:“她對我的癡情,豈是你這種俗人能夠理解的?”

    “六郎,我這裏還有客人。”

    在大庭廣眾之下,他的動作無疑是十分輕浮的,令人生厭,。於是淩準便皺著眉,提醒道。

    “客人?”

    岑六郎努力的睜大了眼睛,四處梭巡著,好不容易才從鄭元郎和淩準並排組成的人牆後看到了許含章露出的小半張精致的側臉,不由被狠狠的驚豔了一把,然後記起了一事,便麵露古怪之色,“十一郎,這就是元郎剛才在路上跟我提到的,你的那個掃把……”

    再然後,他硬生生將餘下的一個‘星’字咽了回去。

    “哦?”

    許含章轉過頭去,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鄭元郎。

    “元郎,你究竟跟他提了什麽?”

    淩準也轉過頭,目光幽深的掃向鄭元郎。

    “死肥豬,你記岔了吧,路上我壓根什麽都沒提!”

    鄭元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旋即就找了個軟柿子來捏,惡狠狠的瞪著岑六郎,說道。

    “我跟你拚了!”

    岑六郎氣得鼻子都歪了,立刻從地上一蹦而起,正要反唇相譏,褲管就被米婭兒拉住了,語出驚人道:“六郎,我對你,從來就沒有癡情過。”

    “啊?”

    鄭元郎本以為她是來當和事佬的,誰成想卻磨刀霍霍的來了這一出,立時呆住了。

    淩準也同樣如此。

    隻有許含章是一派了然的神色。

    先前,米婭兒的確是望的西北的方向。

    那個西北,並不是長安的西北。

    而是

    大周,永昌三年,冬天。

    凜冽如刀的寒風肆虐而行,呼嘯著刮過光禿禿的樹丫和白茫茫的雪地。

    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下了兩天兩夜才消停。下雪的時候不算太冷,待化雪時卻寒意刺骨,滴水成冰。

    這麽冷的天,雖不至於將整個都城變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但滿目的蕭條淒冷是必然的。路上行人寥寥無幾,大多是迫於生計必須出來上工的平頭百姓,這些人穿著單薄破舊的粗布麻衣,瑟縮的走在路上,看上去甚是淒涼,但他們的表情是木然的,仿佛早已習慣了如此過活。

    許氏從安樂寺出來,坐上了等候在外的馬車。

    馬車緩緩地軋過積雪尚未掃盡的道路,朝城南的方向駛去。車上鋪著鵝毛軟墊,燃著取暖的小炭盆,和外麵比起來可以說是溫暖如春。

    她隻看了外麵一眼,就放下了擋風的厚棉簾。外麵這些人雖然窮苦,好歹能憑勞力養活一家人,而她眼下隻能依靠宋家過活,如果夫君休了她,她就真的走投無路了。

    光陰如水,歲月如梭,不知不覺中她嫁到宋家已經十三年。

    九歲那年,她的兄長許光宗拿不出足夠的聘禮娶媳婦,媒婆便出主意說三十裏外的村子有戶姓宋的人家想給自個兒的獨子找個童養媳,若許家把大女兒嫁過去,就能得三十兩銀子的彩禮,用來湊他的聘禮綽綽有餘。

    三十兩,做莊戶人家一年的開銷都綽綽有餘。許光宗動了心,興衝衝地告訴了爹娘。老兩口並不急著嫁女,而是四處托人打聽宋家的情況,得知宋父在縣裏的私塾裏教書,人品學問都是沒得說的,宋母是縣城裏一個富商的妾室所出,說話輕言細語,性子平和,他們的兒子宋子玉長得一表人才,知書達理。得知這些情況後才放心的將女兒嫁了過去。

    嫁過去後,許氏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天還沒亮,她就要起床煮飯、打掃院子、喂豬喂雞,再給一家人輪流端洗臉水,伺候洗漱;不僅家裏所有的活兒都是她包了,地裏的活兒也是她的,鋤地挑糞種菜種瓜都是她的事,晚上為了節省燈油,還要借著月光繡鞋墊編菜籃,等趕集時拿去賣錢。

    她把宋家裏裏外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條,讓宋子玉可以安心的讀書,考取功名。

    村子裏很多人都說宋家絕對是把她騙來做牛做馬的,她完全沒放在心上。她覺得宋家的人都極好,宋父是沒幫著做多少農活,但他天天去縣裏教書,每月掙來的錢全都交到她手上貼補家用,宋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