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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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

    是那個在沈構的詩集中留存了極大的怨念,並想要拖自己下水的紅裳女。

    她怎麽跟來了?

    來的,究竟是她的意念,還是本體?

    許含章下意識的撫上了自己衣襟上墜著的桃木符,暗忖這東西不是最能辟邪擋煞的麽,為何此刻卻不靈驗了?

    “阿淵?”

    崔異已和她所乘坐的馬車拉開了一段距離,但在她稍有異動後,他便似是心有所感,立即撥轉了馬頭,遠遠的看過來,帶著疑問,喚道。

    “無事。”

    許含章回過神,平靜的直視著他,淺笑著答道。

    並非是故意要粉飾太平,而是隻過了瞬息的工夫,那抹紅影便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既然都已經消失了,那就不必去尋覓了,反正對方如果是真的有什麽目的,那定會再次出現,完全用不著自己操心。

    “家主!”

    崔異的眸色一深,正待近前細問,就被策馬飛奔而返的阿四給打斷了,“有幾個族老靜坐在石橋上,攔住了大家的去路。”

    “是哪幾個?”

    崔異的表情看不出一絲喜怒,眉梢卻微微的挑起。

    “長得都差不多,穿得也差不多,根本就分不清楚誰是誰。”

    阿四搖頭,認真的答道。

    這幾個族老……長得都挺老的,每個人的麵龐上都溝壑縱橫,斑點密布,隨便喘上一口氣都是顫巍巍的,極為吃力,而且在穿著上應是事先就商量好了,都穿著白色的長衫,外頭披了件白色的罩衣,襯著他們白花花的鬢發和胡須,以及白慘慘的臉色,像是立刻就要駕鶴西遊了。

    “為首的是上一任的老族長,曾編修過國史,在弘文館講學多年,門生遍布天下,端的是德高望重。”

    “旁邊的那位雖是沒什麽建樹,一輩子隻熱衷於山水田園之樂,但卻和家主的祖父很有交情。”

    “後頭的那個則是才請辭了中書令,告老還鄉。”

    “至於另外兩個,那都是從旁支出來的,不值得一提。”

    鄭元郎停韁下馬,接過了阿四的話頭,補充道。

    之前,在崔異決意要接納許含章這個外姓女子入宗祠記名的時候,就遭遇過族人強烈的抵觸,紛紛都表示絕不能容忍自家高貴的姓氏被一個外來人所玷汙,順帶還施展起了手段,或迂回的勸說,或隱晦的試探,或直接的阻攔,但都無一例外的被粗暴的擺平了,從此再不敢吱一聲。

    本以為將自作聰明的出頭鳥解決了,那些真正聰明的鳥人自是會識趣的收起心裏的小算盤,絕不會過來添亂。豈料真正的後招卻是藏在這裏了——這些老家夥一沒有哭鬧,二沒有上吊,隻沉默的坐在了那裏,不言不語,連頭發絲兒都透著悲壯的意味,擺明了就是要玩命的,巴不得能快些挨上兩刀,好成全了他們的高風亮節,並且能惠及到自己那一支的子孫後代。

    真是難纏啊!

    鄭元郎在心內歎息著,側頭望了被簇擁在車隊正中的馬車一眼。

    此事如果硬要說是她惹來的,倒也挺冤枉她。

    畢竟,世家大族裏最上層的博弈和爭鬥是永不休止的,既有朝堂上的傾軋權衡,也有私底下的血腥殺戮。在這些人眼裏,讓一個孤女上族譜其實是無關痛癢的小事,但剛好能拿來做筏子,就順手一用罷了。

    “萬變不離其宗。”

    麵對如此棘手的情形,崔異卻突兀的輕笑了一聲。

    眼下的局麵,和許含章那日所麵對的一灘水是何其的相似?

    若是不想如了他們的意,索性繞道,那自己的威望就別想要了。

    若是不想低頭,縱著手下把他們踏扁了,那自己的名聲就別想要了。

    “你下來。”

    崔異連半刻都沒有猶豫,就做出了決斷。

    “怎麽了?”

    許含章見眾人都停下不前,便知前方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卻一直耐著性子沒有去找旁人相詢,直到崔異走到了馬車跟前,才低聲問道。

    “有人攔路。”

    崔異很自然的伸手,幫她把披風的係帶拴緊了些。

    “什麽人?”

    許含章一怔,心知那些人定是來頭不小,才有膽子擋在去老宅的必經之路上。

    “倚老賣老的人。”

    崔異卻沒有如鄭元郎那般仔細的介紹,而是簡略的帶過,又道:“如果我不買賬,那就正中了他們的下懷,可以借題發揮了。”

    河畔邊。

    石橋上。

    族老們個個神情端肅,背脊挺得很直,姿態如勁風中的蒼鬆,一看就很有傲骨。

    而崔異長身玉立,步態閑適,衣袂隨風輕飄,眼神不怒自威,一看就很像名士。

    可惜在許含章看來,兩邊的人實質上和地痞流氓也沒什麽區別,都是為了爭好處或是圖算計而來的,隻是表達的方式要委婉很多,講究很多。

    “你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在馬車旁,崔異曾這樣對她說過,“就算沒有你今日的這一出,他們也會找別的由頭來生事。所以,你就安心的做一個顯眼的擋箭牌,立在那裏就好,千萬不要自作主張的縮頭,平白壞了我的事。”

    他的這一番說辭,登時把她準備好的‘算了我還是回去吧不給你添亂了’的話堵在了喉頭。

    “我正好能順勢而為,給他們鬆一鬆筋骨。”

    而他接下來所說的,更是徹底堵死了她的退路,不得不配合著他一起過來,“有你在,一定能愈發激怒他們,會有事半功倍之效。”

    “賤婢,還不退走!”

    “此等心術不正,血脈不純之人,莫要汙了崔氏的宗祠!”

    “家主,莫要讓列祖列宗蒙羞,給家族招禍!”

    “若執意要讓她進宗祠,那就必須踏著我的屍體過去!”

    在見了公然露麵的她之後,族老們果然是被成功的激怒了,每個人的聲音都中氣十足,鏗鏘有力,沒有一絲的老邁吃力之相。

    “把眼睛閉上。”

    崔異沒有同他們浪費口舌,而是輕飄飄的對她說了句。

    “好……”

    她頗感茫然,卻知道眼下並不適合多問,便依言照做了。

    “剛才那句話,是你說的。”

    見狀,崔異很是滿意的一笑,接著緩步踏上了橋頭,似笑非笑的盯著那名放話要讓二人從他的屍身上踏過的族老。

    “我是個最孝順最忠義不過的人,定不會忤逆了長輩的意思。現在,就如你所願。”

    話音未落,便有一道森寒的刀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