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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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她被崔異的兄妹情深蒙住了雙眼,那日仍執意和對方廝混在一塊兒,把淩準晾著,那他的處境就十分尷尬了,弄得裏外不是人。
回府的路上,鄭元郎一直在琢磨著這個難題。
如果把真相說給她聽了,她鐵定會賣力的配合著自己,把淩準挽留下來。
可是
萬一呢?
陷入情愛中的女子,大都是很不理智的,絲毫沒有大局觀。
若是她一時腦子發熱,選擇和淩準狼狽為奸,裏應外合,反過來把他賣了,不僅配合著遮掩了淩準遠去的行蹤,甚至於跟著淩準一道跑了,那他一樣會落得個裏外不是人的下場。
“唉,真是天妒英才啊。”
他無力的仰起頭,望著蔚藍如洗的天空,哀歎道:“莫非,這就是老天爺對我的試煉?”
夜沉沉,山路蜿蜒。
蒼翠的密林間,出現了一盞又一盞閃爍著慘白幽光的燈籠。
提著燈籠的,是十來個窈窕的妙齡女子。
她們的身影有如鬼魅般飄忽,步履輕得連一片落葉都碾不碎。
而她們的容色就如春花般嬌媚,骨子裏帶著天生的妖冶和野性,十分耐看。
“嗚嗚嗚我不管,我就是要見他!”
一盞盞燈籠被隨手擱在了不起眼的山坳深處。
一道鶯啼般的脆嫩哭聲,正從那裏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
隻見吳玉姬抱著雙膝,蜷縮在角落處,那雙大大的眼睛已變得紅腫不堪,看上去煞是可憐,皮膚卻滑嫩如常,沒有一絲傷痕,顯然是沒有遭受過任何毒打或虐待。
作為一個人質,她的日子其實過得還算不錯了。
可她的心裏,卻不是這樣想的。
自從出了長安城,那個和她打過數次交道,氣質亦正亦邪、身材高大、外表俊朗的男子便不見了蹤影,隻餘下這群陰森森的女人時時刻刻的盯著她,無論她是哭鬧、撒潑、絕食,都擺脫不了令人窒息的監視感,更別想順順當當的睡個安穩覺了。
她實在是煩透了這樣的日子。
不是說南詔的巫女地位都很高,注定要受千萬民眾膜拜的麽?
可自己如今的地位,說是犯人還差不多。
若想要扳回一城,為今之計,便是要重新見到那個男子,好讓他替自己教訓這些下賤的女子一番,省得她們陽奉陰違,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像塊狗皮膏藥似的黏著自己不放。
“吳娘子當真要見他?”
山坳外,為首的一名女子輕撫著新得的燈罩,觸感細膩而綿軟,正是一塊上好的rén pí無疑。
“是。”
答話的那名女子毫不掩飾自己對吳娘子的鄙夷,“她可真是個眼皮子淺的,那人不過是條最低等的應聲蟲,有什麽可見的?”
“說不定一見,就讓她快活了呢?”
另一名女子的眼睛眯了眯,意有所指的說。
“這麽說來,見著我們就讓她不快活了?”
又一名女子彈了彈指甲,漫不經心的道。
“算了,要見就見吧。”
為首的女子放下了燈罩,很是嫵媚的笑了笑,“反正他從南詔一路跟到這裏,也算是勞心勞力了,是時候該得點兒補償才是。”
深夜。
吳玉姬他想他從來就不是什麽很主動的人,所以如今他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去找對方決鬥、幹脆捅死自己升級成靈體這實在不像是自己做的出的事情。
我沒有想過把你拴在身邊,以“戀人”或是“夫妻”的名義標上我的所屬,我隻是
我隻是非常、非常想和你在一起。
他當然會緊緊拉住她的手,因為以後的歲月中她的手將隻能由另一個男人牽著,一起走下去。
也許真的不會再留下什麽遺憾了吧,知道了她的秘密,她的獨一無二的過去,喜歡過的人,那是隻有寥寥數人知曉的秘密。
隻是,你究竟在想什麽呢。
又是為什麽要獨自告訴他她要結婚的消息,和他以一天旅行的方式告別她的過去,告訴他她的秘密?
不如說出他自己的心。
說出來吧,為什麽不呢?他並非希冀著這能改變什麽,隻是沉默下去隻會讓他疼痛。
你會說我是笨蛋麽?
廣場突然亮了起來,禮花聲在天空的中心響徹。人們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漆黑的天空裏被紫色、玫色的絢爛光彩點亮,仿佛神啟。
他感到那雙手的主人拉著他的袖子站定了,他下意識的低下了頭。然後在下一朵禮花在天際綻開的同時,她踮起腳,輕輕地吻了他。
“我也愛你。”她在他耳邊說。
他突然明白了一切。什麽都不需要再解釋,也無需再猶豫什麽。像是雲叢拂過天空,流水注入石穴,一切靜止。沒有了悲劇,沒有了感傷,一切悲喜變成了永恒的、流淌的平靜,這是他們最好的終點。
於是他俯身,抱住她的肩膀。他不想去猜測或是直接去看此刻那人的表情是什麽樣的,他湊近她的耳朵,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你是我的光。”
“我本能地愛著你。我知道我無法成為你的伴侶,但我非常想和你在一起。
我有時覺得離你很近,有時覺得很遙遠。因為那恐怕是不能再近的距離。
我沒有說出來不是因為我愛你輸給別人,而是我以為一切永遠不會改變。
我知道你將要離開,我這次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你,但我會想著,你就在我的身邊,隻是我看不到。我的頭頂是你守護著的天空。”
她的手慢慢環了上來,抱住他的脖子。
“再見。”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苦澀而空白。
她離開的時候,天空下起了淅瀝的雨。他一人走在路上,身邊沒有了那個蹦躂了一天的女孩的聲音,從此也再不會有。
我再也沒有機會和你在一起,兩心相依,無望的是更近的距離。
那些櫻花,紛紛揚揚宛如好大一場雪,卻冶豔動人得很飄過眼前的時候,又像細小的蝶翼撲棱棱地翩飛而過。仲春時節的櫻前線正好蔓延到空座町,從南而北的路線一路劃過,春日野穹芳華滿片。
他好像生了一場病,腦子裏空茫著,心裏和身體都疲憊著。而這些似乎是從昨天晚上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