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憎恨
字數:3638 加入書籤
而那顆頭顱上焦黑的底色竟幽幽的浮了起來,如有實質般化作一道道猙獰的黑氣,往四周散去。
隨後,本就薄脆到了極點的頭骨寸寸碎裂,還未落地便碎成了一大把灰白的齏粉,被風一吹,頓時一粒不剩的卷進了火堆裏,和泥土、灰燼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的區別。
但淩審行來不及生出多少悲憤的情緒,隻覺得化成灰了,其實也挺好的。
至少,不用再經受這種慘無人道的羞辱了。
“那些,都是怨氣。”
阿嬰的脖子以活人不可能擁有的柔韌度詭異的擰轉過來,用一對冷森森的豎瞳盯著淩審行,又掃了眼四散的黑氣,喉中發出的聲音嘶啞而低沉,不複之前的嬌媚。
其中有生母被割頭分屍、被接二連三的焚燒、被陰毒的符咒封印、被親生骨肉折磨而生出的怨氣。
“這個蠢物壓根就辨不出我的手段,隻會以為是她做的,所以,也隻會將怨氣發泄在她的身上。到了那個時候,所謂的母女情深便隻會是個笑話,她的命,她的身體,她的發膚,她的根骨,都會被這個蠢物發了瘋似的毀掉,至於傳給她的那部分力量,自然都會被剝離出來,全數為我所用。”
而阿嬰自己的怨氣,也早早的灌注了進去。
“她不過是一個人在外麵過了幾年,什麽像樣的苦都沒受過,你們就對她憐惜的不得了,生怕她蹭破一點兒皮。”
真要論起來,自己才是過得最不容易的那個。
“據說,那時他們連多看我一眼的工夫都沒有,便把我草草的埋在了後山上,假惺惺的擠了幾滴眼淚,就算是仁至義盡了。”
而自己其實還有一口氣在的。
若不是有南詔過來的人及時施救,那自己就真的‘夭折’了,說不定還會被鼻子靈的野狗從泥地裏刨出來,將屍骸啃食一空。
“據說,他們很快就有了旁的骨肉,有了新的寄托……而這個蠢物甚至還有空和你這個外人托孤,同你打情罵俏,但就是不肯在當初多看我一眼!”
阿嬰的脖子擰得愈發變形了,讓淩審行心疑她會不會將整張臉都轉到後背來。
“他們倒是享盡了所謂的天倫之樂,而我,卻過的一點都不好!”
在南詔的這些年,阿嬰在物質上其實並未受過虧待,卻總是會比旁人拿的少些,用的次些,還經常會遭到莫名其妙的謾罵,譬如‘野種’,‘浪貨’,‘雜碎’之類的。
好在隨著自己一天天長大,隨著自己在魘術和製毒方麵的才能顯露了,隨著自己能輕易將那些口出汙言穢語的人殺掉了,那個原本隻會用鼻孔瞧她的大巫清終於肯正眼相待,開始給予她應有的關心和培養。
後來,她被選為了繼任的巫女,便再沒有人敢對她甩臉子,都對她畢恭畢敬的,生怕惹怒了她,遭到神靈的懲罰。
但隻有她知道,自己壓根就沒見過神靈是什麽樣的,遑論是和神靈溝通,請神靈降下吉兆或行使獎懲了。
大巫清說,那是她的阿娘偏心,把這種特殊的能力傳給了那個自小就過得順風順水的妹子,卻完全沒記起她的存在。
她對此深信不疑。
而她眼下要做的,就是將屬於自己的東西都奪回來。
“你有病吧?這個世上有人,有鬼,有畜生,有王八蛋,但就是沒有狗屁的神靈!就算有,充其量也不過是一群吃香火占供奉的廢物,真要輪到他們為人間幹點什麽實事時,就統統挺屍裝死了!你居然會當了真,還被攛掇著來對付自己的血親!真是有病!”
淩審行直覺她的‘夭折’很蹊蹺,像是被人刻意做過手腳,用以騙過了她的生父母。
可惜他沒有證據,僅憑直覺是無法說服對方的。
但在神靈這方麵卻是不需要證據的,因為但凡是個有腦子的,就能知道這是怎樣荒誕無稽的鬼話。
周圍的女子們聞言都麵帶怒色,可阿嬰破天荒的沒有駁斥他、懲罰他,隻是忽地沉默了下來。
她並非是一下就醍醐灌頂了,而是驟然記起了另一件事——在即將出發的前夜,她喝下了大巫清遞給她的一杯水,然後便軟綿綿的倒了下去,被人剝去衣衫,赤條條的抱上了祭台。
“祭禮開始。”
她還未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就見大巫清走到祭台前,朗聲開口,“命格至陽至純的五位好兒郎,請上來。”
而後,有五個精壯年輕的男子上前,大概是服過媚藥的緣故,當著教眾的麵就開始對她上下其手,極盡淫辱之能事,爭先恐後的和她交合著,奪走了她的清白之身不說,甚至還玷汙了她的手,她的口,她的後庭……
當時她心知反抗是無望的,隻能目呲欲裂的期盼著神靈來救救自己,最好是降下一道天雷,將這幾個低賤的人都劈死。
但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就像一顆石子落進了波心,連一朵水花都沒有激起。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滿天神靈,似乎都不約而同的裝死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也快死了。
“以前是沒有這個規矩的。”
待那五名男子泄過身,被人帶下去,以完成獻祭的名義一一斬首後,大巫清走到她的身邊,替她蓋上一塊遮體的紅綢,“可你阿娘當年幹出了和外人淫奔的醜事,族裏便立了這個新規矩。”
年老的教眾都認為,女子隻要在出行前就被族人破了身,日後定能在麵對外族的男子時保住堅定的意誌力,斷不會輕易就被人引誘了,拐走了。
於是,這十幾年來,她不是第一個受到這種折辱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她也終於明白了,這十幾年來,族裏的那些女子為何都會對她心有怨懟之意。
原來,並不是因為嫉妒,而是因著那些人都憎恨新立的這個規矩,憎恨著她阿娘這個始作俑者,連帶著也憎恨上了她。
她何其無辜!
在那一瞬,她對她阿娘的怨氣已達到了頂點,對那個什麽也不用付出,卻能幹幹淨淨活著的妹子也恨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