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撥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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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那所謂的神靈,其實她內心也不怎麽敬畏了。

    雖則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接受,但實際上淩審行說的是有那麽點兒道理的——每當祭拜和供奉時,神靈總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著眾生,而真要他們為眾生做出點什麽時,他們就統統挺屍裝死了,就和壓根不存在一樣。

    可惜她報複不了神靈。

    她能報複的,從來就隻有人。

    那些在她身上肆虐過的,低賤如螻蟻的男子,都已經死了。

    如今隻消將罪魁禍首也一並殺了,奪回她應得的一切,就能勉強洗去她所遭受的淩辱,勉強讓她的心裏好受些。

    是的,淩辱。

    說的好聽點兒,是祭禮。

    其實,就是淩辱。

    即使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她仍然沒有忘記那段不堪而混亂的記憶,仍然沒有忘卻那種黏糊而惡心的觸碰。

    它們就如最邪性的蠱毒,已深深的滲入了她的心脈中,附著在她的每一寸肌理,無法拔除,以至於她當初在益州和周伯接頭時,一聽得他談及自己的阿娘和妹子,就不慎將自己的怨氣強烈發散了出去,然後被蜃蟲敏銳的捕食到了,甚至投射到了蜃景中去,和著周伯一道,亂入了淩準的意識中。

    “所謂的蜃景,便是依托著人的意識而形成的畫麵,且隻會從你所經曆過的、聽說過的事情裏生出,斷沒有無中生有的本事……它終究是由活人說出來的,或者是編出來的,那怎麽也得停留在活人的認知範圍裏,老實巴交的紮根在泥地裏,絕不會觸到蒼穹之上。”

    當初,淩準在蜃景中看到了他阿娘慘遭祖母虐待、爹爹背叛,又遇劫受辱的畫麵,又聽了鄭元郎的解釋,便下意識的以為是他無意中把魏主簿的家務事套在了爹娘和祖母的身上,又把魏主簿表妹所遭遇的經曆血腥化了,映射在他阿娘的身上,生成了光怪陸離的假象。

    其實,他前麵所猜測的,都是對的。

    可受辱那一幕卻和魏主簿無關,完全來自於她殘存的怨氣。

    僅僅是殘存的、所剩無多的怨氣,就險些真的摧毀了他的意誌,篡改他的過去。

    若不是先有周伯看在淩審行的情麵上出手撥正了一把,後有鄭元郎莫名其妙的插一腳進來,那結果就真的是無法預料了。

    而現在,自己曆練得夠久了,積累下來的經驗和收集到的怨氣也足夠充沛,數天前隻是在沈構的詩集中借著字句的遮掩試水,就足以把很多活人逼瘋。

    因此阿嬰有底氣相信,自己那個隻會坐享其成、扒在男人身上過活的妹子,這一次定然是插翅也難逃的。雖然之前的幾次都讓她身邊的男人擋掉了,但這一次,定不會發生任何意外了。

    就算她躲得過自己的這道怨氣,也躲不過生母的怨氣,躲不過魏主簿母子倆的怨氣,周伯的怨氣,吳娘子的怨氣。

    還有,崔異爹娘的怨氣……

    這些人,都想要她死,都沒有道理會放過她的。

    而且,這並不是自己所有的底牌。

    真正的殺手鐧,還留在後頭。

    ……

    ……

    青山裏。

    大樹下。

    崔異眯起了一雙墨玉似的眼,微微低頭,看向躺在他臂彎裏的許含章。

    她的發絲柔軟,身體柔軟。

    就連呼吸,也是柔軟的。

    可他的心裏,並沒有半點兒旖旎的情緒。

    有的,也隻是擔憂。

    從她莫名其妙的喚出了那聲阿娘開始,她整個人便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狀態,全靠他拉扯著,才沒有一頭栽倒在地。

    她的體溫時而燙得像燒著的火炭,時而冷得像一塊凝住的冰。

    而且,她不時的咬住雙唇,牙關緊閉,通身冷汗如漿,似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可她沒有哀哀呼痛,沒有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在這種失去意識的情形下,她也本能的習慣了死扛,不習慣示弱。

    “果然,是來了麽?”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將桃木符重新給她戴上。

    而後,他抬手自刀刃上擦過,將自己的血滴了上去。

    “阿淵,我一直都在。”

    明知她聽不見,他還是無比鄭重的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的說了一句。

    輕的,就像是一句歎息,一句呢喃,一句夢囈。

    說完這句,他便打橫抱起她,堂而皇之的往山下走去。

    是個傻子也知道,此地是不宜久留的了。

    而他既然要走,便沒人能留得住他。

    無論是陷阱、暗箭、蠱蟲、蛇陣,都有的是暗衛幫他料理。

    至於埋伏在林間的南詔人,更是連他的半片衣角都碰不到,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走出了埋伏圈,走到了平地上,然後揚長而去。

    這一刻,即使他向來不醉心於權勢,也不得不承認——有了權,有了勢,才能更好的為自己的生死做主,更好的護住身邊的人。

    “又是他!”

    無論是在益州,還是在長安,阿嬰都沒能成功繞過的這個男人,直接對許含章下手,因此便深知他有多難對付,隻得睜著那雙可怖的豎瞳,咬牙切齒的道:“反正她的肉身也沒什麽大用,就讓他帶走好了!”

    不然,也沒有旁的法子了。

    若為了她區區一具肉身,就折損這麽多的人手,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委實是不明智的選擇。

    “我就不信了,魂魄都快散掉了,而肉身又能活多久?到時候,他還能整天抱著一個死人不撒手麽?”

    阿嬰繼續咬牙道。

    能。

    如果崔異還在,那一定會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不管是死的,活的,他都不會放手。

    “十一……”

    而那廂的許含章終是鬆開牙關,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呼喚。

    在一片模糊的視野中,她似乎看到了淩準正孤單單的坐在幽暗的水潭裏,衣衫濕透,神情無措。

    “你,為什麽……”

    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呢?

    難道,是因為捅了她一刀,所以就內疚成了這樣麽?

    “其實,是假的……”

    那都不是真的,都是幻象而已。

    所以就不要呆呆的杵在這塊山窮水複的地方了,趕緊離開,才能找到新的柳暗花明。

    而她,也會努力的走出這片噩夢般的焦土。

    和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