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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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聞中,但凡是貼身佩戴的玉石裂開了,那就是幫正主擋了煞,抵住了邪祟的侵害。

    而護身符開裂了,差不多也是相同的緣故,可以解釋為是她之前在山腰上遇險時,它幫她承受了足夠多的怨念和陰寒之氣。

    可為什麽它隻是裂了一條不起眼的縫,而崔異卻變成了那樣?

    這個東西,真的是所謂的護身符嗎?

    “我曾和袁公有一麵之緣,有幸得他贈一護身符,可辟邪擋煞,不會被一般的術法和詛咒所侵。即使僥幸讓人得手了,也傷不了我的精魄。”

    “但那是我抓周宴上的事了。”

    許含章不禁想起了崔異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如今看來,這席話有很多經不住推敲的地方。

    如果真是這般珍貴的護身符,如果真是他幼年就得到的物事,那她和他相處的那五年裏,為何從未見他佩戴過?

    如果真是能避邪擋煞,那為何她還是會頻頻的看到那個紅裳的女子?

    無論是摘是戴,都能看到。

    而一旦她看到了,他就能第一時間知道。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在意識中見著了那名紅裳女,便險些被對方的怨念拖下湖水,並濕了半幅衣袖時,他很快就趕來了。

    而他的發間,也有幾滴濕漉漉的水珠,正順著臉頰一側倏忽往下滴落。

    她以為是他是聽到自己傳達過去的消息後急匆匆趕來,在途中不慎沾上了晨露。

    而後,早飯多了道鮮美異常的鯽魚粥。

    然後,她無意中聽侍女們說起,是他恰好就在不遠處的小池邊垂釣,又恰好得了幾尾新鮮的野鯽魚來熬粥,又恰好遇上了出來傳話的丫鬟,所以他才會來得那麽快。

    一切的一切,都是這般圓融而妥帖,沒有破綻。

    她也記得,在回崔家的老宅時,她第二次看到了紅裳女。

    而他明明和她相距甚遠,卻仍是立即撥轉了馬頭,遠遠的看了過來,並喚了她的名字。

    這一喚,一插手,對方就極其詭異的消失了。

    之後便發生了族老們在橋上靜坐挑釁的事,他冷笑著拔刀,血濺三尺。

    那一出徹底擾亂了她的心神,讓她無暇去思考之前的異狀。

    她還記得,不久前在墳場裏小憩時,自己第三次見著了紅裳女。

    當時她正要向對方發難,崔異就從林子裏鑽出,頂著一肩的樹葉和一頭的露水現身了。

    緊接著,那抹紅影便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和回老宅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因著這個巧合,她已經心生疑慮,直覺他定是隱瞞了什麽,可她卻自作聰明,自以為體貼的沒有去追問。

    後來,她在道旁見著了吳娘子險些受辱的一幕,又見著了沈構麵目全非的屍體,一時震驚之下,更是將此事拋之腦後,不再上心。

    等等。

    不止是紅裳女子露頭時,他才會有所反應。

    某次她被岑六郎一推搡,一吐血,他也立刻就出現了醫館後頭的小徑上,將翻窗而出、獨自行路的她妥當的接回了府中。

    每一次,都是那樣的巧。

    而每一次,她都不會受到什麽實質上的傷害。

    不管是在醫館裏淒慘吐血也好,還是在噩夢裏被人用烈焰焚燒也罷,她都是一下就緩過來了,很快就不痛不癢,無病無災。

    甚至在山腰上昏厥過去,然後在意識裏遭遇一連串的險情時,她也是輕輕鬆鬆就挺過去了。

    難不成,那些難捱的灼燒感、鈍痛感,統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活下去。”

    她驟然想起了阿娘臨死前的場景。

    熊熊燃燒著的火焰,散發著焦臭味的屍堆。

    一個血跡斑斑的木偶。

    木偶的胸口破了個大洞。

    而她的胸口雖是在滲血,內裏卻完好無損。

    難道,所謂的護身符,和當年那個木偶是一樣的用途?

    她臉色驟變。

    接著,她驀地記起了那一天夜裏,老者看向崔異的眼神。

    那是憐憫的,同情的眼神。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

    張玉郎瞧著她的神情,微微的歎息了一聲,“這個東西,的確是起了替身一類的用處。”

    盡管朝廷是禁止這種厭勝之術的,可世家仍有一部分人喜歡在子女幼時就做出刻有他們生辰八字的木偶,偷偷供著,等子女遇著大病大災了,就把它偷偷燒掉,用以替子女承受災厄。

    而崔異這個,想來是把木偶巧妙的改成了桃符的模樣,瞞天過海。後來不知又施了什麽手段,竟是借著它,將他自己活生生的變作了她的人偶,她的替身。

    “所以,他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張玉郎的歎息聲漸歇,“他的髒腑已經受到了重創,被陰氣所侵,又被禁術所傷,經脈也斷了個七七八八……要不是命硬,隻怕人還沒到長安,就死在半路上了。”

    “而你知道,他為什麽要瞞著你嗎?”

    然後,突兀的嗤笑聲響起,“他確是不想讓你擔心。但真正的原因,是不想讓你為難。”

    “為難?”

    許含章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

    究竟是有怎樣的隱情,才會讓自己感到為難,才會讓他選擇了隱瞞?

    “是的,你會很為難,很難做。因為……”

    就在她六神無主的注視著張玉郎,等著他為自己解惑時,耳中卻突然響起了嗡嗡的雜聲,眼前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黑的,看什麽都是模模糊糊的。

    “因為,你就是藥引。”

    他慢慢的走向她,麵上神情譏誚。

    藥引?

    在失去意識前,許含章隱約聽到了這兩個字。

    可她沒來得及琢磨其中的深意,整個人便無力的靠在了橋畔的欄杆上,眼神漸漸渙散。

    “把她帶進去。”

    幾名眉清目秀的侍女從長橋的另一頭上來,依著張玉郎的吩咐將人事不知的她扶起,往前方的溫泉裏走去。

    “等洗過了,就把人送到你們家主的房裏。”

    張玉郎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已經布置好了。”

    片刻後,幾個灰袍的術士悄無聲息的從黑暗中轉出,朝著他啞聲道。

    月上中天。

    崔異再一次從難捱的劇痛中醒來,大汗涔涔,隻覺身上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根骨頭似乎都不屬於自己了,而胸腔裏的心則跳動得厲害,像是突然被攪碎了,又血糊糊的捏攏成了一團,正不甘的掙紮著,以證明它的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