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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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漸漸亮了。

    “嘖嘖,真險啊。”

    鄭元郎等人忙了整整的一宿,才將張都尉安插的人手清理了。

    他嘴上雖叫苦不迭,心裏卻十分舒坦,頃刻就輕鬆了不少。

    如今,事情總算是完了。

    而許含章也總算是撥雲見日,徹底迎來了安生的日子。

    仔細想來,她最近當真是觸了不少的黴頭,栽了不少的大坑,而究其原因卻都是她自找的,可他沒有如往常那樣生出幸災樂禍的情緒,反而是佩服和尊重兼而有之——她大可以明哲保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糊弄著,但她選擇了最凶險、最不好走的一條道,以身犯險,雖是傻氣了點,卻也傻的可愛。

    等等。

    她?可愛?

    想到此裏,鄭元郎猛地打了個冷顫,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要是再對我動手動腳的,我就死給你看!”

    而崔異的房裏,傳來了一道不耐煩的催促。

    他已將身上淩亂的衣裳理好,整個人收拾妥當,可許含章仍躺在他的被窩裏,半晌沒有起身。他剛想走過去瞧個究竟,便被她冷不丁的強抱住了,駭得他大驚失色,口不擇言道。

    “有話好好說,別這樣!”

    “求你了,先把衣服穿上!”

    她身上的紗衣雖是被他撕成了一片一片的,但備用的衣物早已拿來,就等著她自己換上了。可她倒好,平日裏看著正正經經的,這會兒卻近乎赤裸的裹在被子裏,隻隔了這層遮擋,便豪放的箍住他,不讓他動彈。

    他好聲好氣的哀求了半天,她卻不為所動,隻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恨不得將他生生箍死在這裏。

    “你別走。”

    又過了半晌,她終是察覺到自己身上的不妥,這才將他鬆開了,紅著臉蜷縮進了被窩中,隻露了顆腦袋出來。

    盡管他昨夜隻是笨拙的做了做樣子,騙過了屋外的人。可那些急促的喘息是真的,兩具交纏的軀體也是真的,她早已理智盡失,恨不得貼在他的身上,他卻始終沒有真的越雷池一步,完完整整的保住了她的清白。

    他對她,是真的好,真的發自內心的嗬護她,而不會罔顧她的意願,肆無忌憚的欺辱她。

    “阿淵,我不走……”

    他的臉也有些紅。

    但原因卻和她有些不同。

    “我知道,此時此刻,你一定很感動,很意外,很震驚、而我在你心裏的形象,一定也很光輝,很高大,很雄偉。你甚至……會覺得欠了我更大的人情,隻有來一出真正的以身相許,才能還清。”

    他清咳了一聲,醞釀著合適的詞匯,“但是,我沒有你想象中那樣好。我根本就不是個君子,隻不過,不過……”

    將惦念了多年的人摟在懷裏時,說他心中完全沒有想法,身體完全沒有反應,那是絕無可能的。

    他真的是隻差一點,隻差那麽一點,就真的忘情縱欲,一蹴……而就了。

    可惜……

    “隻不過,不過……”

    猶豫了片刻後,他覺得還是要將話說清楚才好,“我沒有找到地方進去而已。”

    許含章一愣。

    旋即大窘。

    “帳子裏黑燈瞎火的,偏生你又跟蛆蟲似的扭個不休,我、我哪知道從哪兒進去?”

    於是,他便苦苦在門外徘徊著,最後惱羞成怒,索性不找了,不進了。

    “所以啊,我真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好,也真用不著你來以身相報。”

    他深吸一口氣,半眯著眼,將一早為她準備好的衣裳遞了過去,“剛才你心神激蕩之下,強抱了我,我是能夠體諒的,可你的情郎,就未必有這麽大的肚量了。如果你還念著他,就趕緊把衣服穿上,趕緊出去洗漱,再去升平坊找他,千萬別再對我動手動腳了。”

    “至於你們的親事,已經可以開始籌備了。”

    “你勸他別那般害羞,可以經常進府來尋你的。”

    如今,他對淩準的印象已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就衝對方的意識被大陣強行扯進了他和她的世界裏後,心無芥蒂的接受了許含章‘有孕’的事實,並願意和她同生共死,除了她,便別無所求了的那點,就值得他刮目相看。

    這樣的人,一定會給她幸福的。

    “而你收藏的那些春宮圖,切記一定要藏好了,別讓他瞧見……”

    而他,也會給她祝福的。

    “而張玉郎為何要和我反目,你就別操心了。說到底,要麽是為了所謂的利益,要麽是嫉妒我的俊俏……”

    話音未落,許含章便如一尾靈活的魚兒,從被窩裏哧溜的鑽起,隔著一層被子的阻擋,又將他緊緊抱住了。

    “阿兄,多謝你了。”

    經過這些時日的種種,她身上和心上的枷鎖都被解開,終是能自在而信任的和他相處了,不再被仇恨所困,能把他當做真正的家人了。

    “真乖。”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雖說我不想認下你這樣醜的妹子,但你非要賴上來,我也沒辦法。”

    是的,沒有辦法。

    ……

    ……

    秋去,冬來。

    自張玉郎死後,張夫人便掌管著偌大的家業,照顧著他年邁的爹娘,不辭辛勞的教導著自己的嫡子,妥善安置了他的小妾以及一大堆的庶子庶女,如今已賢名在外。

    而吳娘子在夏日便嫁了位富商為富商,沒多久就懷上了身孕,極是受寵。

    岑六郎也早就娶了妻,開始打理家中的鋪子。

    就連鄭元郎都覓著了一個門當戶對的閨秀,正在議親。

    唯獨許含章和淩準將婚期拖得很長,執意定在了冬日,定在了梅花初綻的時節。

    出嫁的前一晚,許含章在床上翻來覆去,看了很多本春宮,讀了很多的話本,卻依舊輾轉反側,最後索性趿拉著線鞋,往遊廊上行去。

    剛繞過拐角,就看到了一個頎長的身影。

    原來,不止是她一個人睡不著。

    他也睡不著。

    “阿兄。”

    她微微一笑,邁步朝他走去。

    “那些鋪子、田莊,你真的都不要?”

    他緩緩的轉過頭,望著她,問道。

    “不要。”

    她腳下的步伐又快了幾分,俏皮的一笑,“全都留給你養老得了。”

    “好。”

    他也跟著笑了笑,然後便不再說什麽了。

    先前,他望著她房裏透出的燈火,忽然想起在益州盤桓時,自己也曾悄悄的望著她所住的小宅裏那一盞飄搖明滅的燈火,內心充滿了複雜難言的情愫。

    時至今日,他仍覺得像是在做夢。

    而他其實可以停留在另一個夢境裏,和她成親、生子,將淩準排除在外的。

    但他不想要那樣。

    他要的,他想看到的,從來就是她的心甘情願,她的歡喜,她的憧憬。

    至於他自己,在未曾走出自己的心瘴前,斷不會隨隨意意就和旁人湊作堆,誤了旁人的半生。

    他在等。

    等她真正的走出了他的視線,走進了別人的一生中。

    等她真正的得到了幸福,不受半點委屈。

    他還在等她……變成半老徐娘,人老珠黃。

    到了那個時候,說不定他便能輕鬆自在的放下她,一眼都懶得瞟她。

    總之,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就連她,也沒有過來指手畫腳的道理。

    次日。

    雪花漫天,樹樹紅梅綻放。

    待得賓客散盡後,淩準繃著臉,將不懷好意打趣他的爹爹和妹子都唬住了,然後忍著滿心的竊喜,大步走進了青廬,一抬眼,就望見了坐在喜床上的她。

    “許二。”

    這一幕,他已想象了很久很久,照理說應當麻木或疲累了,沒有多少新鮮和驚喜的心情,可他仍是激動地手足無措,呼吸紊亂。

    而後,當她取下遮麵的團扇,隨手撿起喜床上散落的棗子和桂圓砸向他時,他明明能躲過的,卻忍不住有些目眩,有些飄然,被打了個正著。

    “一,二,三,四……”

    她頗有些意外,隨即又撿起了數顆,認真的砸向他,認真的數起來。

    “九,十,十一。”

    當數到十一這個數時,她忽然紅了臉,重又取過團扇,將臉遮住了。

    而他定定望著她,良久,良久,忽然就側過頭,吹熄了桌案的燭火,唇角一揚,徑自朝她走去。

    路是很短的。

    像是一時。

    又是很漫長的。

    像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