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紅蠍子與戴小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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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蠍子與戴小旗
按照戴小旗的說法,其實紅蠍子已經死了幾百次不止了。因為潑皮館怒火,尤其是來自商檸的怒火,完全可以將他吞沒。但是戴小旗將這一切都攔了下來,他甚至放走了紅蠍子。
對外的說法是,因為地下集市不能無主。
但是很了解戴小旗的商檸卻能有明白其中原因,放走紅蠍子,隻是因為戴小旗不忍心傷害他而已。
當然,這也不是不是什麽“你虐我千百遍,而我待你如初戀”。
戴小旗隻是單純地覺得恩怨相抵,當年自己拋棄了他來到潑皮館,他變成現在這個偏執模樣或多或少是戴小旗的責任。又或者說根本就是他的責任。
這些日子,關押拷打紅蠍子,卻讓戴小旗想起當年之事。
——
戴小旗,他的姓氏並不是像街上那些乞兒一樣,隨便選一個自己喜歡的。
他五歲就在秦樓小館中生活,著並不是因為家貧被賣,或者說是被拐之類的。他出身於前京兆尹的戴府。可惜其父貪汙被辦又牽扯出人命案。
於是,五歲那年的他,經曆了人生第一個變遷。
全家被流放,家中女眷被沒入教坊。而戴府唯一的嫡子,則被充入秦樓小館戴小旗五歲那年,其實還什麽都不懂。但是秦樓小館的紙醉金迷,讓他很快知道自己身處之地,與從前有了天壤之別。
毒打、侮辱、鞭笞一個接著一個。
他漸漸明白,他身處之地是個地獄。他現在所處的地方沒有自尊,也根本沒有未來。戴小旗自從明白這一點之後,已經逃跑過不止一次。可是沒有一次成功,每一次逃跑之後都會迎來更加恐怕的懲罰。
小小年紀的戴小旗,就明白了人世險惡以及隱忍。
他開始曲意逢迎,再也沒有逃跑過。又過了一兩年,他已經成為秦樓楚館中的寵兒。倒不是說裏頭的人都寵著他,隻是很少有人會去為難他。
對於在秦樓楚館中的孩子來說,已經是幸運中的幸運。
戴小旗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了柳浮圖,也就是未來的紅蠍子。那時候的柳浮圖還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孩子。柳丞相剛剛倒台,柳家剛剛覆滅。
柳浮圖來到秦樓楚館的時候,完全還是一個小少爺。戴小旗第一眼看到他,感覺就像是看到曾經的自己一般。
而看著柳浮圖如同曾經的自己一般掙紮逃跑,又無數次被抓回。看著那樣痛苦的柳浮圖,戴小旗最終還是決定出手。他第一步做的,是代替秦樓楚館中的管理人,狠狠地打了柳浮圖一頓。
雖說避開了要害,但還是將還是孩子的柳浮圖打得癱到在地。
那日夜,大風作。
戴小旗是裹著自己的絨衣去的柳浮圖那裏,與其他的秦樓楚館少年不同,極為聽話的他從來沒有衣食住行的困擾,隻要他聽話,掌權者就會對他不錯。
而與他相比,柳浮圖就像是生活在地獄中的人。
戴小旗隻是走進去,就感覺到了房間裏麵的寒涼。那股徹底的寒風,從裏麵席卷而來,他裹緊自己的衣衫,手中握緊了藥瓶。沒錯,他今日前來,就是給柳浮圖上藥的。
與其說紅蠍子還是個孩子,倒不如說是個少年郎,稚嫩的少年郎。
他比戴小旗入秦樓楚館的年齡要大上許多,柳家出身的孩子也比當年的戴小旗要成熟許多。之前的行為最多可以說明他膽怯與害怕,但是經過今日的遭人毒打之後,他的心已經沉了下來。
戴小旗就是在他沉思的時候進來的。
大概是柳浮圖實在是太過沉溺與自己的思索之中,所以他沒有感覺到戴小旗壓低的腳步聲。等他感覺到的時候,他手中藏著的匕首已經出去。
戴小旗側身躲過,但是手臂還是被割傷。
“你居然會武功,既然如此,今日你為什麽不反抗?”戴小旗蹙眉詢問柳浮圖。
今日自己在打他的時候,確確實實感覺柳浮圖沒有力氣反抗。看到現在的他,在聯想到那時候被打得沒有回手之力的他,突然覺得那樣的他大概正是裝出來的。
現在這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柳浮圖。
柳浮圖見是戴小旗,便收了那刀刃,然後後退一步抵觸地看著他:“你來這裏做什麽,難道他們還覺得不夠解氣,想讓你再毒打我一頓嗎?”
戴小旗將傷藥放在桌子上,然後轉過身很是狐疑地看著他:“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的語氣中都是篤定。
戴小旗是在這秦樓楚館之中混的最好的少年郎,沒有之一。尤其是察言觀色這一塊,他已經摸索得滾瓜爛熟。隻是看柳浮圖一眼,他就知道這人絕對有問題。
柳浮圖看著戴小旗,很久很久,突然嗤笑一聲。
“我原本以為在這秦樓楚館的醃臢之地,應該都是一群烏合之眾,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居然在你的眼裏看到一絲很熟悉的東西。”
戴小旗低下頭瞥了一眼柳浮圖,他可不覺得這個眼神恐怖的人,像是能夠說出什麽“希望”的人。
果然,就如戴小旗所想的。
柳浮圖沉吟片刻,然後臉上染上一絲扭曲來,這樣的他和白天時候那個看上去弱小又無助,或者戴小旗往日裏見到的那個拚命掙紮的他完全不同。
他變了,在經曆今日之後完完全全地變了。
“在你眼裏的那種東西。”柳浮圖笑著看戴小旗,眼裏沒有一星半點的恐懼:“叫做仇恨,能夠顛覆這個世間的仇恨。你,想要和我一起複仇嗎,我們一起殺光他們吧。”
很多年以後,戴小旗將這一幕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商檸。商檸則直接告訴他:“這可不是改變,這完全就是黑化。”
少年期的柳浮圖並沒有怨恨戴小旗。
他是明白的,戴小旗主動出手打他的原因,就是為了救他。隻有戴小旗出手,才能夠避開要害,讓他看上去傷得很重,但其實並不會傷及根本。
許許多多秦樓楚館的少年,都是因為掌權者的毒打,從而殘疾,甚至夭折。
不知道是因為戴小旗救了柳浮圖,還是柳浮圖覺得戴小旗的眼神和自己太過相似。戴小旗,成了柳浮圖心中唯一的同伴。
柳浮圖自從改變之後,就變得十分伏低做小,再也沒有逃跑過,甚至比戴小旗更加曲意逢迎。很快,他就取代了柳浮圖,成為了秦樓楚館掌權者的寵兒。
他自小就相貌妖冶,到了十歲,已經比話本中的美人還要美上好幾倍了。
許多人來到秦樓楚館,隻是為了看看這個小少年。掌權者們,甚至已經計劃好了柳浮圖的初夜,以及他的未來。
戴小旗知道,柳浮圖是絕對不會屈從於此。
他心中滔天的仇恨終有一日會蓬勃而出,當那日來臨所有人都會被覆滅。
陪伴了柳浮圖幾年的戴小旗,卻並不想看到柳浮圖變成一個魔鬼。柳浮圖告訴他,為了複仇他願意走向深淵,出賣一切包括色相。他覺得變成怎樣都無所謂,隻要能夠將複仇進行到底,但是他希望戴小旗能夠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因為他隻剩下戴小旗了。
但是戴小旗卻覺得不能忍受,他做不到成為這樣一個旁觀者,
在一日夜,他與柳浮圖對飲,在酒中加了迷.藥。
他必須要逃出去,他不想看到柳浮圖變成這個樣子。
那日大雪,漫天銀白。
到哪裏,看上去都是絕望。若是戴小旗一個人逃走的話,其實很簡單。但是要背著柳浮圖離開,躲過秦樓楚館掌權者派出來的追兵,實在是太難太難。
或許,這一切就是老天要與他們開的一個玩笑。明明天朗氣清的一日,夜晚卻下起了鵝毛大雪,給戴小旗的逃亡之路增添了無數的阻礙。身後有惡鬼一樣的追殺者,而前方的路被大雪掩埋。
難道說,一切都要前功盡棄嗎?
他原本帶走柳浮圖,是為了救他,但是今日若是被抓到,回去恐怕凶多吉少。如果,因此拖累了柳浮圖的話,他當真是做了罪人。
他在轉角的時候,看到了一邊的雪堆,轉瞬之間有了想法。
至少,不該讓柳浮圖再被抓回去的。
將柳浮圖隱藏在雪堆之後,他選擇轉身回到那些追殺的人視線之中,隻有他引開這些人,柳浮圖才能不被發現。
戴小旗再跑了兩條街之後,很快被抓到。
追殺他的人早已精疲力盡,心中惱怒不休,上前對著戴小旗便是一頓毒打。毒打之後,就要扛起他往回走。他們邊走邊調笑著,等到回去說不定能讓主人把這個少年郎賜給他們。
這個少年,這些年來伏低做小總算是在秦樓有了一定的地位,沒想到這人居然這樣蠢笨,自毀前程。也算是便宜了他們,這些年來他們早就對細皮嫩肉的他垂涎已久。
隻不過礙於主人,以及那個看上去眼神很狠的妖冶少年,這才沒有選擇出手。
就在他們走過一條街的時候,卻聽到了很是嘲諷的聲音:“怎麽,你們想要把這個少年帶到哪裏去,老夫看這個少年似乎很不想要跟你們回去啊,把他放下吧。”
“啊,知不知道老子是哪裏的人,”追殺之人的頭領抬起頭來,用很不屑的眼神看向說話的人:“老子是秦樓的人,知不知道秦樓都是大人物。”
站在牆上的人,聞言隻是嗤笑一聲,然後拾起一旁的雪,揉成雪球,向這些追殺之人扔了過去。
雪球打到那個頭領的臉,劇痛之下遮住了他的視線。
再然後,便是脖子處傳來一陣疼麻,轉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感覺。這首領最後的印象,就是自己的兄弟都驚嚇地喊叫:“是那個,是...潑皮館的人!”
“是老奇頭!”
老奇頭?
戴小旗拚盡全力抬起頭來,隻是看到那個人的背影,如此瀟灑飄逸,側臉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豪邁感。這就是京城之中赫赫有名的潑皮之首嗎?
這是他在暈倒之前最後的想法,在這個想法之後他就暈了過去,沒了任何生息。
老奇頭把他扛了起來。
這個孩子,還真是輕得很,恐怕在秦樓楚館被虐待的不輕。
自家那個倒黴閨女不是缺玩伴嗎,既然如此那就帶一個回去和她一起玩好了。老奇頭就這樣想著,直接將重傷的戴小旗帶回了潑皮館。
因為重傷,戴小旗昏迷了兩日才醒過來。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一雙清明的杏眸正對著自己,而這個貌美少女的臉上還有著很是詭異的笑容。戴小旗形容不出這感覺,但是肉眼可見的感覺到了威脅。
“你,以後就是我的小弟了,你要陪我一起去打架,一起去算命啊。”
商檸如此說道,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明顯,戴小旗的心中有著慌張,但是突然之間有種從未有過的安心。至少這個少女對自己沒有惡意,在那一刻他突然發現。
潑皮館在京城的存在,不容小覷。畢竟,任何人都不想要招惹無賴。你永遠殺不盡無賴,而且一旦被他們賴上,這種折磨將是永無止境的。
所以哪怕是秦樓楚館,這次吃了虧也隻能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
在老奇頭派人去討要賣身契的時候,乖乖地將賣身契交了出來,臨了還不忘說上一句:“秦樓和潑皮館一向交好,還請潑皮館的大人們大人有大量,不要...”
還是青年的二醜子宛如看笑話一般看著眼前的幾人,道:“不要賴上你們是吧,那得看你們的表現了。”
戴小旗在潑皮館,感受到數年沒有感受過的平和。
在這裏,再也沒有那些異樣的眼神,再也沒有那些無止境的擾亂。
溫暖、安靜、偶爾還有能感覺到怪異的幸福感,這種感覺雖然會讓他覺得很奇異,但是更多的卻是一種慶幸。
而在這種慶幸之下,他一直在尋找柳浮圖。
可是最後卻發現,柳浮圖竟然主動回到了秦樓楚館。戴小旗不能理解柳浮圖的做法,於是私下裏又尋了他許多次,想要讓他跟著自己一起到潑皮館去。
他一次又一次地給柳浮圖講述,潑皮館是怎樣溫暖的地方。
但是他的講述,隻是招來了柳浮圖的暴怒,柳浮圖說他是“叛徒”,並且讓他滾。
無論戴小旗怎樣接近柳浮圖,最後結局都是柳浮圖的針對。戴小旗心灰意冷之下,選擇封閉自己在房間裏幾日。
可是,等他出來的時候,聽到的卻是柳浮圖在初夜之時,火燒秦樓。
秦樓楚館的主人,以及當初那些掌權者盡數覆滅。
再後來,已經是很多年之後。當戴小旗再次見到柳浮圖的時候,他已經成了地下集市的紅蠍子,一個真真正正的魔鬼。
——
多年以後。
戴小旗看向身旁不遠處正在逗弄孩童商酥酥的紅蠍子,此時的紅蠍子慈愛得像個父親。
他輕輕喟歎一聲。
往事已隔山海,便如風,洋洋灑灑而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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