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均池的往事
    後世史書之中，有一段關於溫均池的描述。
    “成王早慧，三歲能詩，五歲能武，七歲能論家國大事。然，成王心術不正，後幾十年致力於反叛，並死於非命。”
    這樣的溫均池，似乎值得同情。
    或許，對於看著溫均池長大的康王而言，弟弟變成後來的樣子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預料到的，這種感覺就像是在他這個做哥哥的心中鞭笞。
    可是，弟弟永遠也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康王與溫均池一母同胞。當他們的母妃逝世之時，康王還是個不成熟的少年，而溫均池還是個孩子。康王，幾乎是把溫均池當做孩子養著。
    隻是自從他們的母妃逝世之後，原本天真無邪的溫均池就開始變得沉默寡言，身體也變得格外虛弱，大病小病已經變成了他的日常，並且有醫師指出溫均池可能活不到成年。
    康王在尋求解救溫均池的方法中，最後居然發現自己的母族南城，有一位精通修養之術的傀儡師，康王看著自己的胞弟身體愈加衰弱，隻能接受了這個方法，親手將自己的胞弟送到了南城。
    對於幼小的溫均池而言，哪怕是在自己的外祖家，依舊覺得虛無與痛苦。
    他原本就是在宮廷之中長大，宮牆深深，他感受到的是無窮的陰謀醃臢。他的身體，就是被數次毒害之下，才壞了根本，變成了一個病弱之人。
    母妃之死對精神造成的打擊，再加上他自己原本身體的孱弱，讓他對世界充滿了絕望。
    就在他幾乎已經萬念俱灰的時候，一個人的出現讓他改變了自己。
    在南城，有傳說中的十三族，這十三族都是以製作傀儡而生的。
    當然，表麵意義上的傀儡，當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把人直接做成人偶傀儡，而是木頭做的人偶傀儡。這些傀儡，有些會成為市場中的傀儡戲，但是絕大多數會售賣給士族，成為士族子弟的武學陪練，或者是小姐們的玩偶。
    這些傀儡的價值極高，所以南城十三族都是極其富裕的氏族。
    當然，十三族背後依舊會製作真正的傀儡人，這些傀儡人才是南城在這世間經曆數個王朝，依舊不會倒下的原因。
    十三族之間相互通婚，以此來鞏固十三族之間的關係，並且彼此分享傀儡術。
    溫均池在出生初始，就被母族中人定下了婚約。
    而這個少女，叫做白從秋。在溫均池被送回南城修養之後，她就被家裏人送到了溫均池身邊照顧他。當尚且還是個孩子的溫均池第一次見到白從秋的時候，就被她的雙眸吸引。他在宮中見過很多很多相貌昳麗的小女孩，但是從來沒有見過像白從秋一樣的。
    白從秋乃是其父母的獨生女，從小就在愛中成長，她的父母為了保護她，所以從來沒有傳授過她傀儡術，也從來沒有讓她見過這世間黑暗的一麵。
    所以她對黑暗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她是一個真正的孩子，眼中清澈明亮，臉上還有著燦爛的笑。
    對於溫均池而言，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孩，尤其是這女孩將來會是他的妻子，永永遠遠地陪伴他。就在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心中升起了什麽信念。
    很多年後，他想起那日陽光微暖的一幕。
    在梨花樹下，看到的白從秋，就像是上天賜予他的救贖。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前半生經曆的那些都可以被原諒。
    或許一切的浩劫，都是他這生必須要承受的苦痛，但是當那些苦痛熬盡的時候，他就可以重新獲得平靜而又幸福的生活。
    白從秋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的照顧，溫均池原本孱弱的身體也日漸轉好。
    溫均池的性格也開始變得日益開朗。
    他再也不是曾經那個因為早慧和喪母無助痛苦的少年。當他的兄長康王在半年之後見到他時，一瞬間的感覺居然是差點認不出自己的弟弟。
    燦然的笑，看起來不像是他這個弟弟會露出的表情。
    但是現在站在他麵前的弟弟確實滿臉是笑，在看向他身旁的小女孩時，臉上還有著寵溺。
    這讓康王說不出的震驚。
    康王同樣身為在深宮之中長大的孩子，察言觀色是他不得不學的東西。所以隻是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自己這個弟弟這段日子的變化究竟有多大。
    而他的變化，似乎就是出於他身邊的這個小姑娘。
    溫均池是開心地給康王介紹自己身邊的白從秋，眉飛色舞，讓康王覺得似乎看到了多年以前母妃還在世時候的溫均池。
    他眼裏的迷戀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在見過南城的親戚與長輩之後，康王對自己的弟弟說出來自己來到此地的想法。
    “阿弟，你應該能夠猜到我來自己的理由吧。”康王上前一步，輕輕撫摸自己弟弟的腦袋，笑著說道。
    溫均池點點頭，對著自己的皇兄撒嬌道：“兄長不要這麽急著將我帶走，我在這裏認識了白從秋，我想要和白從秋一直在一起，而且這裏平和安靜比起皇宮裏幸福太多。”
    看著這樣的溫均池，康王的第一反應是為他感到高興。
    他向來疼愛自己這個弟弟，之前看到快速衰弱下去的弟弟，心中當真是宛如刀割一般，好在現在熟悉的弟弟已經回來。
    可是，康王的心中也有著擔憂。這種擔憂是他的這個弟弟所無法理解的。因為弟弟在南城看到隻是它平和的一麵，卻沒有看到它背後的波濤洶湧。
    南城，他們母親的故鄉，其實是一片罪惡之地。
    在溫均池的哀求之下，最後康王還是妥協。對於自己這個弟弟，康王就算在朝中如何鐵石心腸，在他的麵前也隻剩下心軟與妥協。這個弟弟一向都是他的軟肋。
    他們最後約定，溫均池將在這裏住上五年，康王會一直來看他。等到五年過去，溫均池與白從秋成婚之後，他就會正式回到京城之中，做回他的瀟灑王爺。
    在商量之後，康王離去。
    而溫均池則繼續他的南城生涯。事實尚，隨著年月的過去，他與白從秋的感情也在與日俱增，現在的他早已將白從秋當做自己的小妻子。
    他的身體早已恢複如初，他再也不是曾經那個毫無用處的孱弱小孩童，而是一個可以帶著自己未婚妻策馬奔馳在原野之上的少年郎。
    現在，不再是白從秋事無巨細地照顧他，而是溫均池開始庇護柔弱的白從秋。
    隻是，隨著時間一日日的流逝。
    原本就早慧洞察力強的溫均池很快就感受到了南城的不對勁。這裏被失蹤的乞兒實在是太多了一些，而且他曾經不止一次與白從秋撞見被販賣的人。
    這些人，大多都是一些青壯年，有些則是貌美的夫人，還有有些是生得可愛的孩童。
    順藤摸瓜，他很快就發現了南城的真相。
    原來，在他覺得平和的生活之下，居然會有這麽恐怖的事情一直在發生著。
    他一直都知道南城是以傀儡聞名的地方，也一直都知道南城其實並沒有想象之中那樣幹淨，但是確實從來沒有往這樣的方向思考過。南城，畢竟是他母親的故鄉，他很難想到這樣的地方其實一直都在滋生著罪惡。
    這種罪惡，甚至讓人覺得惡心。
    將活生生的人製作成人偶傀儡，青壯年大多都會成為傀儡師的守衛，或者直接被高價賣給一些大人物變成他們的死士暗衛。
    而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做成的傀儡，不用多說也知道結局究竟是什麽。
    還有那些玲瓏可愛的孩子們，他們還涉世未深，甚至沒有看過幾年這個世界就變成了不會笑也不會哭的傀儡。而這些孩童傀儡的製作理由，是讓溫均池覺得最為震驚的。
    孩童傀儡，隻是為了滿足一些人的癖好而已。
    比如一些性格嬌貴的小姐，她們喜歡可愛嬌小的傀儡作為寵物。比如一些有著變態愛好的小少爺們，想要一些傀儡作為欺負的對象。更有一些惡心的掌權者喜歡玩弄**。
    沒有什麽比聽話可愛，而且永遠不會長大的傀儡人偶更讓他們歡喜的了。
    當溫均池知道這一切之後，第一反應就是寫信給在京城的康王，想讓他信賴的兄長來解決掉這一切。那幾晚，他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與失眠。
    可是等了幾日，收到了康王的回信。康王隻是告訴他，不要管這件事情，這件事情不是他可以撼動的。
    其實，對於康王而言，這所謂的南城十三族也一直都是紮在他心裏的一根刺。但是康王同樣很明白，自己若是想要坐上帝位的話，這南城現在一定不能被傾覆。
    再者，他現在的地位也還沒有到可以傾覆南城的程度，能做的隻有不斷容忍。
    等到有朝一日，將他們一網打盡。
    可是那時候的康王並沒有把自己的心中所想盡數告訴自己的弟弟，因為在他的心中弟弟還是個孩子，還需要自己的保護。所以他隻是在心中警告自己的弟弟不要去趟這趟渾水，並且決定發下自己手上的事情，盡快將弟弟接回京城。
    可是計劃了一切的康王，絕對想不到就在陰差陽錯之間，他永遠的失去了自己曾經的那個弟弟，他後來見到的弟弟，已經是黑化過來幾乎沒了人性的溫均池。
    因為康王的漠然回複，第一次讓溫均池開始懷疑人生，懷疑自己之前的信仰。
    雖然他在宮廷之中出生，一直見到的都是醃臢與陰暗。但是他的母妃十分善良，始終教導他要從善。而他兄長康王，與皇室中的其他人完全不同，他有著自己的抱負還有一腔愛民之心。
    溫均池一直都為自己的這個皇兄感到自豪，這兩年也始終存在日後要輔佐兄長的想法。
    但是看到兄長這樣的回信之後，溫均池覺得自己這十幾年來的信仰似乎瞬間崩塌了。兄長其實一點都不在意這裏的百姓究竟如何。
    在這個想法下的溫均池，又知道了另一個消息，那就是南城十三族這幾年來其實始終都是有矛盾的，並且在幾年總算是熬不下去，很有可能就會爆發嚴重的內戰。
    而溫均池與康王的母族金氏，則在他們舅舅的帶領下，試圖統一南城來為康王造勢。
    南城，必亂無疑。
    按照原來的溫均池，一定會第一時間就將這個消息傳給自己的兄長，讓康王趕緊平定這件事情，或者幹脆派兵前來鎮壓。
    但是經曆過之前事情的溫均池對自己的兄長失去了最初的自信，心中油然而生一個想法，雖然他知道這個想法可能存在不好的結果，但是對於他而言，如果能夠一舉摧毀南城這陰暗之地，就算付出一些代價又如何。
    於是他不僅沒有阻止南城內戰，而且利用自己與白從秋的身份進一步加劇了這場內戰的生成。他在內戰之前，多少做了一些努力，將大多數無辜的民眾以洪水的借口轉移出城。
    所以，當內戰發生的時候，溫均池心中更多的感覺，其實是暢爽。
    這滋生罪惡的傀儡之地，終於在這一日要迎來它的滅亡。
    然而，溫均池到底還是太過稚嫩，他以為的萬事俱備顯得那樣的可笑。當內戰真的發生的時候，其產生的影響以及波及到的人完全超出了溫均池的計算。
    一切，顯得都是那樣的脆弱不堪。
    當十三族派出各自的傀儡之後，這場戰爭已經不隻是戰爭而已，在溫均池與白從秋看來，這就像一場恐怖的屠殺。這些傀儡在傀儡師的操縱之下，完全成了屠殺機器，他們不僅限製在南城之中，甚至開始屠殺那些逃出城外的民眾。
    這時候，溫均池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做了錯事。
    可是一切，是真的覆水難收。就連他自己也被圍困在城中，當那些士兵想要抓住他去邀功的時候，他殊死搏鬥還是無能為力，最後是白從秋救了這樣的他。
    他帶著白從秋走投無路，隻能躲進了地下暗室，這裏是傀儡師製作傀儡的地方。他無能為力，隻能看著白從秋的生命一點點流逝。這些年所有的幸福在他的麵前，化成碎片，一片片消失不見。
    他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在此時死去，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桌子上的傀儡禦。
    他調查了那麽久的傀儡，自然知道重傷之人隻要喝下傀儡禦就能夠活下來。但是這後果...溫均池隻是考慮了兩秒，最後還是打開傀儡禦給白從秋喝下。
    無論後果是什麽，他都會救下白從秋。
    他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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