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裏，地上坐著一個身著山賊衣服的人，他此刻正瑟瑟發抖的往角落裏縮著。

    “是他？”蘇悟問道。

    “恩。”修嵐淡淡點頭。

    蘇悟走上前去，將那人口中塞得布條扯掉，把蒙著他眼睛的黑色布條拿掉。

    那人瑟縮著身子，在黑暗中警惕的盯著麵前突然出現的兩人。

    “你們是誰？為什麽要抓我？”

    “知道周衛嗎？”蘇悟並不跟他廢話。

    那人眼神閃躲，“不認識，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可知你身邊的兄弟下場如何？”蘇悟又道。

    剛才走過來的路上，修嵐將伏裕山發生的事情大致跟她講了一遍，這人能活到現在，隻是因為他是殺害周衛的凶手。

    那人警惕的看著她，不知道她要說什麽。

    “你們如此替他賣命，卻也逃不過被殺人滅口的命運，何不坦白一切換自己一條生路呢？”蘇悟淡淡道。

    那人撇開臉不去看她，眼中是明顯的懼意，“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便算了，我也不是非問你不可。”

    話落，她已經轉身。

    “等一等。”那人慌忙向她的方向爬了兩步，但看到一側麵無表情盯著他的修嵐，又縮了回去。

    蘇悟轉身，神色淡淡的，讓人看不出情緒，“想清楚了？願意說了？你隻有一次機會，錯過了，就隻有死。”

    那人咽了一口口水，微微點頭。

    蘇悟嘴角一勾，很有興致的坐在一側的椅子上，目光落在他身上，靜等他開口。

    那人害怕的抬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頭，“我我叫賈敖，是賈倫賈大人府上的侍衛，因因為身手”

    “我不是想聽你說這些的。”蘇悟冷冷的打斷他的話。

    賈敖身子微微顫了顫才道，“認認識。”

    “是你殺的嗎？”蘇悟繼續問道。

    “是是我殺的。”賈敖偷眼看向她，並沒有從她臉上看到震怒的表情，所以他辯解道，“是賈大人，是他派我去的。”

    蘇悟微微一笑，柔聲道“放心，我說話算話，說了饒你一命就肯定會做到，不過也麻煩你配合一下，明日午後，我再放你離開。”

    賈敖見她態度誠懇，腦袋不自覺的點了點，“可以賞口飯吃嗎？”

    “可以。”

    說完，蘇悟轉身出了房間，麵上多了一絲惆悵。

    修嵐跟在她身後，見她停下，問道“怎麽了？”

    蘇悟輕輕搖頭，“沒什麽。”

    她看了一眼四周，發現珞魅在牆下站著，與修嵐說了一聲，向珞魅走去。

    “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恩，”珞魅輕恩一聲，轉身看她，“你做的很好。”

    他麵上那抹笑意給蘇悟一種莫名的感覺。

    “怎麽了嗎？”為何突然誇她？

    “什麽怎麽了？”珞魅恢複如常，“周衛一家三口已經離開。”

    見她眉頭輕皺，珞魅走近，在她額頭重重點了一下，“想什麽呢？”

    蘇悟側移半步，伸手揉上額頭，她怎麽覺得珞魅越來越不正常了？但哪裏不正常也說不出來。

    “是他們要救杜秋傑？”

    “恩，杜秋傑待人謙和，周衛曾經受過他的恩惠，卻聯合他人誣陷他，心中有愧。”珞魅解釋道。

    “還算有些良知。”蘇悟喃喃道。

    “明日的事安排妥當了？”珞魅問。

    蘇悟驚訝，之前他不曾過問過這些，今日這是怎麽了？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珞魅愣了一下，抽了抽嘴角，“我瞞你什麽？”

    隨即又解釋道“天上的事，跟你說了你也不懂。”說完，看了一眼廳裏的人，“若是無事我就先走了，明天再來。”

    “好。”

    她不再追問，自己是什麽身份？問天上的事？沒資格。

    回到花廳，看見梁亦念滿臉怒色，暫時遺忘的煩惱又一次襲上心頭。

    她緩步走到他身邊，“今天的事對不起，我沒想到……”她話語中滿滿的愧疚。

    梁亦念皺眉看她，他越是這樣的神色，她頭低的越低。

    最後他什麽都沒說，起身離開，隻是凳子挪動發出的刺耳聲響讓她心尖一顫。

    她真不知道要如何與他相處了，本來已經坦然麵對，今日一遭，仿佛又回到剛重生時那般別扭。

    秦鬆仁和李崇茵相繼起身。

    “明日還有得忙，先歇著吧。”秦鬆仁嘴角微勾，給她一個溫和的笑容。

    “我也先回去歇著了，今日太累了。”李崇茵說完也出了花廳。

    看著兩人消失的背影，她輕聲道“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沒有。”修嵐淡淡道，“你做的很好。”

    這種安慰的話，修嵐也能說的這麽自然了，實在是難得，可能是跟在她身邊久了，已經習慣了被連累。

    “主子怕你用梁亦念的人不自在，所以讓我趕緊抓了人回來。”修嵐解釋道。

    蘇悟嘴角慢慢勾起，眼中蒙上一層水霧，“他又知道。”心裏是說不出的暖意。

    “回去歇著吧，你也累了。”修嵐柔聲道。

    蘇悟深吸一口氣，目光看著暗黑的夜空，“有你們在，真好。”

    說完，抬步出了花廳。

    修嵐看著眼前的人走遠，有她這句話，什麽都值了。

    流暮閣三樓的一間房間裏，梁亦念靜靜的坐在床邊，目光呆滯的看著夜空中那明亮的月亮，不知道看了有多久。

    “主子。”

    弓顯忍不住出聲。

    “嗯。”

    梁亦念淡淡應著，表情和動作並沒有多少變化。

    弓顯無奈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剛回來就聽說落春城府衙進了刺客。

    主子回來的時候衣袖和後擺都有被劍劃過的痕跡，他仔細看了主子身上並沒有受傷，可主子呆坐在這裏有一個多時辰了，他不知道主子在想些什麽，也不敢隨意亂猜測。

    他想勸主子歇息，可聽到主子這聲淡淡的‘嗯’，還是退了出去。

    今日主子是跟蘇小姐一起出去的，不用想，也是關於她的事情，一旦關係到她，他便沒有勸說的資格。

    眼看著天邊慢慢泛白，梁亦念猛地起身，今日是杜秋傑執行死刑的日子，她該動身了。

    “主子。”

    沒等他走出房門，身後響起弓顯的聲音。

    他疑惑的轉頭看弓顯一麵，眉頭微微皺起，似是弓顯耽誤了他很重要的事情。

    弓顯連忙垂首，“主子，換身衣服吧。”

    梁亦念這才低頭，看到自己衣袖上的血跡，似是剛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

    他換上一身深藍色錦袍，對著鏡子仔細將散亂的頭發束起，這才起身向後院的假山走去。

    蘇悟已經準備妥當，打算出門了，見到緩緩走來的梁亦念，先是一愣，隨即垂下頭調整情緒，重新抬起頭來。

    “你怎麽來了？”

    梁亦念上下打量著她此刻的裝束，暗紅色上衣，灰色略顯破舊的褲子，皮膚黝黑，臉上還粘著絡腮胡。

    他驚訝片刻，開口道“今日我陪你上刑場。”

    這話聽得蘇悟蹙眉，陪她上刑場？

    去年那時的場景再次出現在眼前，那時的他……

    她搖搖頭不去想，“走吧。”再晚一會兒就遲了。

    梁亦念點頭，跟在她身後。

    劊子手行刑前的過程對她來說已經習慣了，可在梁亦念看來，太不可思議了。

    多看到一分，他心抽搐的越厲害，這樣的事情，一個姑娘家是如何做到麵不改色的？

    鋒利的鬼頭刀在她的擦試下閃著亮光，可她的動作卻那樣熟練。

    刀坊外傳來吵鬧聲，蘇悟馬上放下手中的刀，探頭往外看。

    通往斷頭台的街道兩邊站滿了百姓，一輛囚車正緩緩朝這邊走來，車上的人直直的站著，身上穿著一身不均勻的紅色囚衣，遠遠看去竟有些刺眼。

    距離稍微有些遠，蘇悟聽不到他們在交談些什麽，隻聽得到人群中傳來的吵鬧聲。

    眼看著囚車越來越近，蘇悟的心一點點揪了起來，心裏祈禱著千萬不要有人扔爛菜葉子，不要有人扔雞蛋，讓他就這麽安安靜靜的走挺好的。

    她這樣想著，突然，人群中的吵鬧聲慢慢安靜下來。

    她踮起腳尖往遠處看去，卻什麽都沒有看到，不過片刻之後她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因為人群中有人慢慢跪在地上，大聲的喊著“杜大人，一路走好。”

    漸漸的，距離斷頭台最近的人群也紛紛跪了下去。

    蘇悟雖然心驚，卻也淚濕眼眶，畢竟相處了三年，有這樣懂得感恩的百姓，他該是可以安心走了。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拿起鬼頭刀，慢慢走上斷頭台，走近了她才發現，他紅色的衣衫竟是血色染成的。

    站在她的位置，剛巧可以看到他胸前那片被烙印過的痕跡，傷口已經腐爛，流出的膿液那樣瘮人。

    “他們沒有辜負你。”她輕聲道。

    聽到聲音，杜秋傑艱難的轉過頭看向身後的人，這人他並不認識，但是聲音有些耳熟，或許是之前見過吧。

    他衝著她淡淡一笑，緩緩轉過頭去。

    斷頭台下已經圍了很多人，他們麵上是統一的愁容，這樣清正廉潔的杜大人怎麽可能貪汙受賄？殺人滅口更是不可能的事。

    他們中多數都受過杜大人的恩惠，不管大小，都是恩惠，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能入得了杜大人的眼已經很難得了，他卻還以禮相待，這樣的好官怎麽可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可楊大人說，他也無能為力，連知府大人都沒辦法改變的事情，他們又能如何？

    楊大人還說，如果想要表達感恩，就來送杜大人最後一程，於是，他們都來了。

    楊洛抬頭看了看頭頂的日頭，嘴角微微勾起，希望自己走到這一步的時候，也可以有人這麽為他奔走。

    下一刻，他手中的簽令牌落地，“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蘇悟深吸一口氣，對著麵前的人輕聲道“如果有機會，請你一定活下去。”

    杜秋傑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如果有機會，誰又不想活呢？

    手起刀落，鮮紅的血噴在臉上，她恍若未覺，嘴角的笑意在紅色血跡的映襯下，顯得那樣刺眼。

    梁亦念看著斷頭台上女子勾起的嘴角，心髒的位置一點點抽動著，這笑容是那一日她人頭落地時的笑容。

    為什麽？為什麽她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麽？

    沒有人會給他答案。

    突然，她的視線落在梁亦念身上，他目光中的訝異和惱恨，她盡收眼底，或許這樣才能終結她在他心中的美好吧。

    他們早已回不到那時。

    百姓們自發的將杜秋傑的屍首縫合，下葬，他們沒有跟去。

    回去的路上梁亦念不發一言，跟他一樣陷入沉默的還有李崇茵，她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麵，她無法想象斷頭台上站著的那個女子是蘇悟。

    可那的的確確就是她，除了心驚，更多的是佩服吧？

    這樣一個內心堅韌的人，她著實比不過。

    秦鬆仁和修嵐並沒有多大的情緒，他們見得多了，並不覺得這樣的一幕有多殘忍。

    如果殘忍的背後是救更多的人，這點兒殘忍又算得了什麽？

    他們回去的時候，賈敖還昏迷著，不知何時會醒來。

    流暮閣送來了午飯。

    李崇茵說身體不舒服，並沒有來用飯，此刻餐桌上隻有她，修嵐和秦鬆仁三人。

    三人靜靜的吃飯，並沒有任何不適之感。

    梁亦念不知去了何處，此刻不在小院兒裏。

    酉時，賈敖醒來。

    蘇悟去那間房間的時候，他端坐著，似是沒有回神。

    看到蘇悟推門而入，他微微皺眉，“你救了我？”

    修嵐跟著她走進房間，將門關上。

    蘇悟點頭，“如今有活下去的機會，你願意活著嗎？”

    賈敖臉色一沉，“麻煩你送我回去，我是死刑犯，你這樣做會連累很多人。”

    “你不妨走去水盆那裏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樣。”蘇悟淺笑，指了指距離他不遠處的一個水盆。

    賈敖一臉疑惑，卻還是聽了她的話，起身，慢慢走到水盆邊。

    低頭的瞬間，他猛地睜大眼睛，裏麵是一張陌生的臉，這是誰？他不認識。

    “這是怎麽回事？”他回頭看向蘇悟。

    “這具身體是殺死周衛的凶手的，名叫賈敖，如果你願意繼續活下去，隻能以他的麵貌示人，如果不想可以選擇投胎轉世。”蘇悟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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