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九,你願意跟我回家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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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允之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

    九姑娘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管趙允之如何,她是再不對他動心的了。

    一個連自己生辰都忘了的人,想必也未曾把自己擱在心上。

    趙允之輕車熟路地往九姑娘院裏去。誰料到這位姑娘將門一關,來了個避而不見,實實在在地給了這位小梁王一個下馬威。

    趙允之不惱,隻是站在門外輕輕叩門:“阿九。”

    金枝怯生生的,但瞧見自家姑娘的臉色,卻又不敢上前,隻能小聲道:“姑娘外頭可是”

    九姑娘不辨喜怒,隻是淡淡地:“是誰又如何?在我眼裏,即便是皇上同旁人也無甚差別。都是客罷了。”

    趙允之知道她的脾氣,隻得好言相勸:“阿九,你打開門,我自會同你解釋。”

    九姑娘還是不理,隻是臨著帖,是衛夫人的帖。

    趙允之等了半個時辰,直到外頭太陽毒了,又柔聲道:“阿九,我給你補了生辰大禮。你再生氣,哪怕要處死,也得讓我死個明白不是?”

    九姑娘臨了一會兒貼子,也的確覺得熱了起來,到底怕這位身份尊貴不曾吃過苦頭的小梁王受不住這烈日,便沉了臉:“進來說罷。”

    金枝忙去給趙允之開了門。

    九姑娘隻隔著珠簾影影綽綽地望了一眼,那頎長的身影似乎清減了些,待他撩了簾子進來,一張好看的臉已經瘦的輪廓格外分明,再大的氣也頓時煙消雲散。

    她上前拉著趙允之左瞧右看:“怎麽瘦成這樣了?”

    趙允之懶懶地攬著她往窗下的軟榻上一倒:“朝中事兒多,實在不得閑。”他捏捏九姑娘清瘦的不剩幾兩肉的臉:“阿九,瞧瞧我給你補了什麽生辰禮物?”

    小廝捧上一個不小的錦盒。

    九姑娘小心地打開,裏頭赫然便是一件華貴非常的繡裙。

    絳紫色的羅裙是光滑柔軟的蜀錦緞麵,袖口處用銀絲以蘇繡的技法繡成了清雅的合歡花。如此巧妙地將華貴同素雅合二為一,既不過分奢靡,又不顯得冷清。

    九姑娘摸了摸那羅裙,麵上竟不見歡喜。

    她轉頭望著趙允之。

    趙允之懶懶地盤腿坐起,倚著榻沿,笑盈盈地:“阿九,喜歡麽?”

    九姑娘避而不答,隻是定定地望著他:“阿九沒有需要用到這樣華貴衣裳的地方。”

    趙允之笑:“從今往後自然就有了。梁王府雖不及皇宮,衣食住行卻也不曾苛待過任何人。”

    九姑娘的心劇烈地跳動著,手心生熱,連聲音也帶著顫抖的歡喜:“小王爺這是何意?”

    那日院內合歡重重,疏影橫斜,日光下布,透過窗欞映在趙允之輪廓分明的臉上。

    他笑著,對九姑娘伸出一隻手來,如同初見那樣。

    九姑娘難以自持,隻將手徐徐擱在他手上,垂眸,不敢瞧他。

    周圍一下子變得格外寂靜,淡雅的熏香在微風中浮動。

    九姑娘聽見他說:“阿九,你願意跟我回家麽?”

    他說,回家。

    九姑娘眨了眨眼睛,一滴淚砸在青石板的裂縫裏。

    不曾遲疑的,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她抬起臉來,淚眼婆娑,朦朧中見得那張好看的臉上一雙灼灼的眸子,帶著柔和的笑意。

    九姑娘想,人生的大起大落,不過如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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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走的那天,九姑娘坐在門檻上,手中把玩著絹帕,百無聊賴地望著那扇門。

    等到了晌午,那扇門“吱呀”一聲推開了。青衫落落的頎長身影緩步而入,倒是有幾分格外的風華。

    九姑娘的眼睛亮了起來:“溫慈。”

    溫慈如往常一般,溫潤平和,像是一塊極好的玉,瑩潤溫和。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除了溫慈,九姑娘倒也找不出任何人配得上這句話了。

    溫慈笑意溫和,俯身伸手輕柔地按在九姑娘的腦袋上:“等我?”

    九姑娘仰起臉來,燦若朝陽的笑:“溫慈,趙允之要帶我回家了。我想,總要跟你道別。”

    溫慈還是溫然笑著,柔聲道:“這是好事兒。你總歸還是等到了,對不對?”

    他伸手輕輕拉起九姑娘,仔細端詳了她一會兒,鳳眸中暗流湧動,半晌,輕輕歎了一聲:“阿九,你長大了。”

    九姑娘記起第一次見他時,他在台上,身段極美,嗓音清潤,咿咿呀呀地唱一曲,回眸顧盼間,便攝了台下人的魂。

    她無端地難過起來。

    到底,溫慈是她落魄時候,唯一的光。

    她握緊了袖口裏頭的玉佩,涼浸浸的,倒是很舒服。

    她望著溫慈,半晌,笑開了:“溫慈,謝謝你,真的。”

    溫慈頷首,她自然不必說,他心裏頭比誰都清明。

    他遲疑了片刻,退開一步。

    九姑娘眯了眯眼睛,合歡花輕飄飄地落在他的肩上。他站在合歡樹下,膚白勝雪,烏發如墨,眉目間是溫潤的笑意。

    “阿九”他頓了頓,笑:“你去罷。”

    九姑娘有些難過,她想,她怕是再也見不到溫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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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允之費了千金,將九姑娘從李媽媽手裏頭贖了出來。

    李媽媽望著那一箱金燦燦的金子,縱使心裏頭已經樂開了花,可麵兒上還要做出一副十分難舍難分的模樣,握著九姑娘的手,哭成了個淚人兒。

    其他姑娘在自家院兒裏躲著,不曾出來相送。

    九姑娘怎麽能不知道她們的性子,此前還笑她被小梁王撂下了,如今卻是小梁王帶了轎子親自來迎進王府的,便是不紅眼,又哪好意思出來湊這個熱鬧?

    趙允之執了九姑娘的手,親自將她送上了轎子,方才上了馬。

    轎夫正要起轎,卻聽得轎外怯怯地一句:“姑娘。”

    九姑娘撩開轎簾,纖纖弱弱的金枝拿著小包裹,怯生生地站在轎外,小聲問:“姑娘,姑娘不能沒人服侍。金枝也伺候姑娘久了,姑娘帶金枝走吧。”

    九姑娘笑了,掀開轎簾伸手握著金枝的小手將她拉上了轎。

    金枝咬了咬唇:“金枝同姑娘是再不分開的了。”

    九姑娘歎了口氣,心裏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