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這一關,是朕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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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嬪著實是個活潑的小姑娘。
皇帝每日寅時上朝,到能用午膳時已經是午時了。如此四五個時辰下來,本就清瘦的皇帝越發清減了些,少年的意氣風發更是幾不可見,加上萬歲爺性子本就急躁易怒,上上下下伺候的時候都倍覺刁鑽,唯有在珍小主麵前才能瞧見幾分笑模樣,他的貼身太監便總是誘著他往景仁宮去了。
今兒個是“奴才方才聽人說今兒個景仁宮備了荷葉雞丁,萬歲爺不去嚐嚐?”
皇帝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嚐嚐。”
明兒個是“聽太醫院的人說,珍小主這幾日染了風寒,萬歲爺不去瞧瞧?”
皇帝不知真假,就著了急上了火:“太醫院這群庸醫!怎麽也沒人來稟報朕?快瞧瞧快瞧瞧。”
結果待他匆匆趕到景仁宮的時候,正巧撞見那個本該臥病在床的小姑娘歡歡喜喜地在院子裏頭跟宮女踢毽子呢。雖然是放了心,可總歸又好氣又好笑,但瞧見自己身邊那個小太監一臉無辜的模樣,到底也沒發作。
日子久了,闔宮上下都知道這位珍小主最得萬歲爺的心,她的親姐姐入宮許久,反倒是處處被冷落,相較之下,景仁宮便格外熱鬧起來,裏裏外外的都巴結著這位珍小主。
珍嬪記得,帝後大婚前的一個多月,皇帝正在景仁宮裏頭陪她用膳,太監便來報說,太和門失了火,整個兒燒成了一團灰燼。
萬歲爺當即就把桌上的碗砸了:“怎麽走的水?!守門的侍衛呢!?”
那太監知道自家萬歲爺性子又起來了,隻能跪著聽了半天訓,才戰戰兢兢地道:“宮裏頭人人都說,這火起的蹊蹺,也查不出起因”
“廢物!”皇帝氣的蒼白的臉頰上泛起紅來,瞧著倒有了幾分血色。
珍嬪瞧著那小太監跪著,實在可憐,便拉了皇帝的手輕輕握著:“爺且息怒,如今當務之急是派人去瞧瞧還能修複不能?爺大婚在即,這會子可不能出什麽岔子。”
皇帝握著珍嬪的手,漸漸地也消了火氣,隻是擺擺手,有些疲倦:“你去問過太後罷。”
那小太監一臉哭相,這邊兒剛剛走了一個難纏的主兒,又要去回稟一個更難纏的,他當真恨不得自己當年沒進宮。
皇帝惱火的原因也明白,依著祖製,皇後必須由五個門入宮,這太和門便是最後一道關卡。此時走了水成了一團灰,它的確是幹淨了,可這一個多月要修複,如何都是難上加難。
珍嬪記得那日,萬歲爺是怎樣,帶著歎息地目光攬著她,淡淡地道:“珍兒,這一關,怕是朕的劫。”
她當時隻是伸手摟著載湉的脖子,笑嘻嘻地說:“萬歲爺可別想多啦。不過是巧合罷了。”
可後來她才知道,這世上沒有意外的巧合,有的隻是預謀的機緣。載湉那話,終究是一語成讖。
帝後大婚的時候,實在來不及修複太和門,便用紙紮了一個,也算是個儀式了。
珍嬪小小的人兒,著嬪位朝服跪在鳳輦前,將那位大清國未來的皇後迎下了轎。
彼時她年紀尚小,知道這是規矩,雖不喜歡,卻也認了,不管皇後瞧不瞧的見,也露出一個喜慶的笑來,這是昨兒個白姓宮女跟她千叮嚀萬囑咐的,說是帝後大婚,是個舉國上下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兒,萬萬不能露出一分苦相。
皇後的幹瘦的手緊緊攥了珍嬪一下,珍嬪被攥的生疼,隻以為是皇後累了些,便貼心的扶住皇後:“娘娘若是累了,就搭著臣妾。”
皇後從厚厚的蓋頭後發出了幾不可聞的哼聲。
珍嬪自幼便活潑可愛,格外討人喜歡,皇後的態度令她摸不準了。她沒想過無冤無仇的陌生人,竟有人生來對她帶著厭惡。
入了夜,她興高采烈地問了白宮女:“萬歲爺身邊的人今兒個怎麽還不來?我還有許多故事”
白宮女略略有些詫異,見珍嬪杏眼圓睜,歡歡喜喜的,便知道這孩子是不大懂規矩的,隻笑道:“小主忘啦?今兒個是萬歲爺大婚,萬歲爺得留宿坤寧宮。”
“啊”珍嬪有幾分失望,“我還沒給萬歲爺講文先生的故事呢”
白宮女倒不知道她是為了這件事兒在煩惱,一時間覺得好笑,又替自家萬歲爺覺得委屈。這位珍小主瞧著,倒是沒開竅的模樣,倒是枉費了萬歲爺的一番苦心。
她也不好挑明,唯有寬慰道:“等萬歲爺來了,小主再講不遲。”
珍嬪小孩心性,覺得的確有理,便又開心起來,歡歡喜喜地睡下了。白宮女啞然失笑。
按說皇後入了宮,依著宮規,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可珍嬪素來不大喜歡這些規矩,畢竟是自小長在廣州,想法同京城裏頭土生土長的貴女頗有幾分不同。
她心裏頭清楚請安的規矩,可卻頗有幾分怠慢,待她起身,隻聽說皇後已同瑾嬪去老太後的儲秀宮請安去了。
白宮女急的焦心,匆匆給她梳洗完了,便直趕著自家小主往儲秀宮去了。
珍嬪進了暖閣,見老太後在榻上半臥著,身邊新皇後親自給她剝著核桃,姐姐在下首作陪,見她來了,姐姐便遞了眼色,示意她快來問安。
珍嬪忙上前跪了,先對老太後行了大禮,又對皇後三叩九拜了,道:“今日本該早來問安,是臣妾怠慢了,請老佛爺,皇後娘娘責罰。”
瑾嬪本是沉默寡言的人,但見自己親妹妹犯了錯,便忍不住也替她說情:“妹妹年紀還小,自幼又不是京城長大的,不懂規矩。臣妾回去定勤加督促,這樣沒規矩的事兒是再不會犯了。還請老佛爺和皇後娘娘念及妹妹初犯,寬恕她一回。”
皇後很幹瘦,許是年紀大的緣故,比起來略沉穩些,她瞧了珍嬪一眼,一雙細長的眼睛腫的像核桃似的,歎了口氣:“這便是珍嬪了。”
珍嬪忙道:“是。”
皇後便沒再言語,隻是沉默地給太後剝著核桃。
老太後笑了一下:“這是個什麽事兒呢。珍嬪還小,即便是有什麽錯處,也是可以改的。”
她命人給珍嬪抬了凳子,擱在瑾嬪身側:“你挨著你姐姐坐罷,哀家正說著今年進貢的時新瓜果,可巧你來了,這可真真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