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東窗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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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銘實在是個比魯伯陽更不爭氣的草包。
若說一個人,便是走著歪門邪道偶然得了勢,那也不過隻能勉強維持一朝一夕,日久見人心,世上畢竟傻子少,拖久了,身上有幾分能耐誰還能瞧不出來?
老太後已經行了歸政於帝的法子,皇帝便愈發勤勉起來。招了眾大臣來養心殿議事。
在一群大臣裏頭,皇帝驟然瞧見一個新麵孔。便問道:“殿下何人?”
玉銘忙躬身出來,跪下稟報道:“微臣四川鹽道台玉銘,給萬歲爺請安。”
皇帝隻覺得這名兒格外熟悉。一時又記不起來,便皺了皺眉:“你從前在哪兒當差?”
玉銘雖說沒什麽本事,可人倒實誠的有幾分傻氣,他規規矩矩地答:“回萬歲爺的話,微臣從前在木廠做工的。”
此話一出,直把皇帝說愣了。滿殿大臣也都傻了眼,竊竊私語。
皇帝怕是自己聽走了耳朵,便又問了一遍:“你從前在哪兒當差?”
玉銘也真以為皇帝沒聽清。越發大聲地說了一遍:“微臣從前在木廠當差的!”
那叫一個理直氣壯,那叫一個字正腔圓。
皇帝穩了穩神,道:“既如此,你便將從前的履曆寫出來給朕瞧瞧。”
皇帝話音方落,身邊的太監便已然捧了筆墨上去。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玉銘握著筆的手顫顫地打抖,額前砸下的冷汗已經浸透了麵前的宣紙。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位居四川鹽道台的這人,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盲!
殿下眾臣一片嘩然,一人已上前跪下,奏請道:“萬歲爺明鑒!此人大字不識一個,卻能坐到鹽道台之位。可想而知背後必有蹊蹺!臣等請萬歲爺徹查,以儆效尤!”
他重重叩首,那模樣似乎是皇帝若不允他。他便要撞柱自盡以示自身高潔。
有一人帶頭,其餘眾人便也都跪下,重重叩首:“臣等請萬歲爺明察!”
這滿堂堂地跪上一片,實打實地是逼著剛親政不久的年輕皇帝做個決斷的模樣。
玉銘嚇得雙腿打顫,跪在地上抖得篩糠似的,顛三倒四的,也隻能說出幾句:“微臣該死,求萬歲爺饒命...”這樣的話來。
身邊兒的太監小聲提醒皇帝:“萬歲爺,此人便是珍小主舉薦的那個...”
皇帝又是氣又是無奈,徹查,如今又是怎麽徹查?難不成真要將珍妃拖出來按在刀尖上麽?
他微微皺眉,道:“朝中諸事繁雜。任官之事由禮親王打理,想來是禮親王弄錯了。事關重大,朕必徹查。隻是這四川鹽道台的職位你是當不得了。”
玉銘不懂,隻是伏在地上,戰戰兢兢:“是。”
皇帝略想了想:“你既不通文字,便往軍中去管些瑣事罷。朕自會安置。”
玉銘千恩萬謝。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微臣叩謝萬歲爺。”
“萬歲爺!”餘下諸位大臣自然瞧出了皇帝對這位目不識丁的鹽道台的維護之情,可皇帝隻是擺擺手,示意眾人退下。
皇帝遣了諸位大臣,匆匆往景仁宮去了。珍妃正百無聊賴地在宮裏頭跟著白宮女學插花,見皇帝來了,將手中的剪子一撂。便急火火地小跑上前挽住皇帝的手臂,笑盈盈地道:“萬歲爺可來啦,臣妾這兩日得了西洋的相機,萬歲爺也來瞧瞧?”
皇帝本想著要嚴厲地訓誡她,可瞧見她天真的模樣,便又將打好譜的話咽下去了。隻是頷首:“也好。”
這個相機便算是個稀罕玩意兒了,隻是耗時太久,整個一套下來。實實在在地讓皇帝坐的周身僵直,哪兒還能有個好臉色?
珍妃笑嘻嘻地道:“臣妾在外頭開了一家相館,萬歲爺可瞧好吧,這照出來的人,同您保管是一模一樣的,便是宮裏頭最得力的畫師也畫不出來呢。”
皇帝也覺得新鮮極了。可朝堂之事也不能忘,便拉下臉來,道:“珍妃給朕舉薦了一個好人!”
珍妃手裏頭還擺弄著相機。一時間愕然,轉而望向皇帝,他鮮少用這樣嚴厲的口氣同自己說話:“萬歲爺這話怎麽說的?”
皇帝冷哼一聲。道:“好一個四川鹽道台,竟是個目不識丁的白字先生。”
珍妃也愣了,她隻道這玉銘給她進了四萬兩銀子。卻不知道這人膽子竟這樣大!她搖搖頭,慌亂道:“臣妾著實不知這玉銘是這樣的草包。”
她對上皇帝頗有幾分冷意的臉,將相機往白宮女手裏頭一塞,跪下道:“實在是臣妾的錯。是臣妾讓萬歲爺丟了臉,若是萬歲爺還惱,便責罰臣妾吧。”
話雖如此,可她哪兒受過這樣的責備?一時間又是委屈又是氣惱,自然帶出幾分倔強來。
“你...”皇帝氣的語塞,瞧見珍妃這樣倔強的態度便是氣不打一處來。可他要責罰的話都已經衝到唇邊,卻又生生咽了下去,蒼白的臉頰上兩抹紅暈,最後咬牙道:“你明知道朕對你打不得罵不得...你便是掐中了這一點,極好,極好!你可知道這事兒若傳到老佛爺耳朵裏,朕也替你擔不得?”
珍妃也板著臉,跪著,瞧也不瞧皇帝:“萬歲爺一早就說了,臣妾心裏頭清楚的很,也沒想要萬歲爺擔。老佛爺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皇帝身子不好,此時被珍妃一氣,怒火直衝上來,咳了幾聲,身邊的太監忙上前去順皇帝的氣。皇帝咳了許久,略帶幾分病容的臉頰上布滿紅霞,冷笑道:“好,好。是朕的錯,朕將你寵的無法無天。珍妃,今日之事,若是傳到老佛爺耳中,願你如你所言,朕必不會替你多說一句。”
珍妃倔強地轉過臉去:“臣妾要歇息了,萬歲爺自便。”
這便是她頭一遭將皇帝趕出景仁宮。她的性子說好也的確是好,活潑可愛,討人喜歡。可若說壞,便是自幼沒受過委屈。隻受得住最好的,可若是稍稍不順她的心意,她便要使使小性兒發發脾氣。
皇帝到底也是一國之君,哪兒受得了這樣的氣,當即拂袖便走:“既然如此,朕自不擾了姑娘清靜。”
白宮女跪在珍妃身後,瞧著她從扭頭不瞧皇帝,漸漸地偷偷望著皇帝的背影,最後眼裏蓄滿了淚。
“載湉...”
她極小聲極小聲地喚了一聲,滿臉掙紮。對她這樣傲氣的人來說,能說出這樣挽留的話,已是格外艱難了。
“別走。”
她沒喊出來,隻是沉?地跪在那裏,安安靜靜地流淚。